酉時末,荼茶回來了。
福安飛快上前,貼心的幫她解小披風,還送上熱水,趁機看了眼她的小手。
接著,他給了皇帝一個沒傷的小眼神。
荼茶還是繃著小臉,不笑也不說話,擦干凈了手和小臉,抱著熱茶就噸噸噸。
紫宸殿,氣氛微妙極了。
皇帝本想說,動手這種事可以交給暗九,別累著自個,但這下也不好說出口了。
于是,他說:“餓了嗎?天冷了御廚剛準備了鍋子?!?/p>
這個時辰,早過了晚膳了。
但荼茶點了點頭:“行,吃鍋子。”
那張白嫩小臉上,終于有了點情緒。
福安大喜過望:“老奴這就傳膳,今個坊里送來一頭鹿,肉冰鎮著新鮮的很,大冬天的吃著滋補,保管殿下喜歡。”
聽說還有鹿肉吃,小崽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意。
她還沒吃過鹿肉:“真的嗎?鹿大嗎?肉多嗎?紅燒、腌鹵、小炒都行嗎?”
除了鍋子,她還想試試其他的。
福安笑瞇瞇:“小殿下想用,必須行啊?!?/p>
皇帝起身牽著她往外走:“你年紀小,鹿肉不能吃太多,會補過頭。”
這話間,兩人走到門檻處,邊上的小太監正要放拱形臺階,皇帝淡淡瞥他一眼。
小太監一個激靈,唰的將小臺階藏身后,并低下頭裝木訥。
荼茶疑惑,看向小太監。
哪知,皇帝一把將她抱起來:“鹿肉放久了不新鮮,朕抱你過去快些?!?/p>
小崽絲毫沒疑:“那快快,我餓啦!”
她捂著小肚子,確實在咕咕叫喚了。
皇帝見她總算有點平時活潑的模樣,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只選鹿腿上最勁道那一小塊肉,先腌制處理去腥,再片成薄薄的一片,均勻的鋪在碎冰上。
送到荼茶面前時,只需要往熱鍋子一涮,就能入口。
小崽先嗅了嗅,沒嗅出什么名堂,再試探的小心送嘴里咬兩口。
接著,她眼睛锃的就亮了。
她三兩口將肉塞嘴里,支著老長的筷子,含糊不清的說:“還要還要!”
這鹿肉吃在荼茶嘴里,有點像牛肉的口感,但還要更細嫩。
細品下還有點奶味,絲毫沒有腥味,加上鍋子里鮮美的高湯一涮,所有的精華都在小小一片肉里了。
皇帝不假他人手,先給小崽涮了半盤。
他叮囑:“只能吃這么多,真喜歡過幾天讓廚子再做?!?/p>
荼茶埋頭干肉,皇帝的話左耳入右耳出,完全不過腦子。
一時間,席間只有鍋子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以及小崽嚼嚼嚼,努力干肉的動靜。
皇帝沒用幾口,就有八百里急奏送上來。
荼茶聽了一只耳朵,好像是某個地方雪崩的事。
皇帝遂擱筷,飯都沒吃完就去正殿處理了。
荼茶瞅著他:“父皇……”
皇帝頭都沒回,擺手說:“你先用,不用等朕?!?/p>
小崽深沉的看著滿桌子的肉,還有半盤鮮嫩至極的鹿肉。
她筷子一揮,指著鹿肉說:“來人,給我全涮了!”
她吃吃吃!大吃特吃猛吃!
皇帝一直加班到亥時,中途福安送了碗肉過去,說是荼茶涮的。
皇帝冷肅的面容,頃刻就溫和了。
他難的放下正事,拿起筷子用起來。
須臾,皇帝用完,肚腹暖烘烘的,這個隆冬的深夜,也不覺的寒涼了。
他邊擦手邊說:“難為小九這般有孝心,去,催催繡娘,那件金絲裙趕趕,務必讓小九在生辰那天能穿上。”
福安心虛應喏,不好跟皇帝說,碗里的肉要么是小崽不愛吃的,要么是涮老了。
只有最上面那一片是荼茶親手涮的。
當時,她筷子一揮,用指點江山的架勢說:“趁熱送去,記住要跟父皇說,這不是一碗肉,這滿滿如小山的都是我火熱的孝心?!?/p>
皇帝回寢宮的時候,荼茶已經泡完藥泉,在龍床上睡的四仰八叉。
他本想問她長春宮的事,見狀也就作罷不吵她了。
皇帝站在龍床前,看著酣睡的幼崽。
寢宮暖和,她窩在明黃色的被衾里,只露出小小的腦袋,許是有些熱,小臉上有微微薄紅。
漂亮軟糯的小臉上帶點嬰兒肥,雖然身高沒怎么長,但胳膊和小短腿上,倒是有很好捏的小肉肉。
皇帝折身,將炭火熄了一盆。
他想起剛抱到紫宸殿來的小幼崽,再看看現在的。
皇帝微妙的生出一股成就感,他還是把小崽崽養得很好的。
果然,他就是這么無所不能!
皇帝心情很好的睡著了。
睡至半夜,皇帝敏銳嗅到一股淺淡的血腥味。
他心頭一凜,想起睡在身旁的荼茶,不動聲色伸手一摸。
結果!
旁邊空蕩且冰涼!
皇帝想也不想,眼都沒睜咻的往床下一滾,單膝跪地,再彈射而起,抓住掛壁上的細刀出鞘。
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且快如閃電。
待他左手執刀站到龍床邊,這才睜開鳳眸,第一時間搜尋小崽。
偌大的龍床上,床尾角落的位置,鼓起一個眼熟的幼崽包。
皇帝松了口氣,小崽睡覺姿勢不好,睡著在床頭,睡醒在床尾,還喜歡把腦袋蒙被子里睡。
恰此時,荼茶被熱醒了。
她睡眼朦朧,也嗅到了血腥味,還看到床邊站著個拿長刀的人影。
頓時,瞌睡都嚇沒了。
臥槽!
刺客!
她想也不想,猛地跳起來一掀被衾,趁著對方視線受阻,像顆小炮彈,沖的跳下龍床。
她邊往外跑,邊嘶聲力竭的喊:“護駕!刺客!有刺客!”
幼崽的聲音,大的破音了,掀翻殿頂響徹半個皇宮。
皇帝:“????!”
就,提刀四顧心茫然。
前后不過半分鐘,重重宮廷侍衛就將整座殿圍的水泄不通。
福安只套了一只靴子,滿臉驚慌的沖進來:“陛下!老奴來護駕!”
他沖進內殿,一見荼茶就睜大眼睛。
“殿下……”他抖著手指了指鼻子,“殿下,刺客傷了您的鼻子嗎?”
小小的崽,披頭散發光著腳,滿臉都是血,且鼻子還血流不止,艷紅艷紅的將白色寢衣領子都染紅了。
老奴才心痛難當,抱著荼茶就哭嚎:“天殺的刺客,怎么能傷咱殿下的臉呢?殿下的臉多金貴啊,千刀萬剮的刺客!”
荼茶一摸鼻子,摸了滿手的血。
她愣了下,后知后覺:“我流鼻血了……”
“就是鼻血,”皇帝提著刀從內殿走出來,“朕已經看到了,龍枕上全是你的鼻血,抹的到處都是?!?/p>
他起先嗅到的血腥味,就是小崽的鼻血。
荼茶又摸了摸鼻子,結果越摸血越多:“我……”
“別說話,”皇帝冷著臉,將小崽腦袋掰來后仰,“宣院正?!?/p>
福安也反應過來,連忙差人去喊院正。
小崽仰著腦袋,嘩啦啦流著鼻血也不安分。
她余光瞟皇帝的長刀:“父皇,大半夜你拿刀干什么?我以為有刺客摸進來行刺你了?!?/p>
皇帝:“……朕以為刺客傷了你,朕嗅到血腥味了。”
烏龍一場。
宮廷侍衛散了,不用加夜班。
唯有院正苦著個臉,大半夜被人從府里掏起來,還被扛著飛檐走壁,一把老骨頭都要顛散了。
院正先止鼻血又診脈:“陛下,晚膳殿下用了什么?怎么一副補過頭的脈象?”
皇帝看她:“你吃了多少鹿肉?”
荼茶心虛,猶豫著伸出一根手指頭。
皇帝:“十片?”
他走之時,是給小崽涮了十片左右。
荼茶:“一盤。”
皇帝:“……”
院正摸胡子搖頭:“不對,殿下用了晚膳還干了什么?”
荼茶茫然:“看書,泡藥泉,睡覺?!?/p>
院正不好說她,轉頭就說皇帝:“陛下,殿下吃太多鹿肉了,本就大補之物,您怎么也不看著點?”
皇帝坐著,虛心受教,不敢反駁。
荼茶也坐著,不敢吭聲,生怕被波及。
院正老頭逮著機會,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輸出。
院正嚴肅:“陛下,不是老臣多嘴,食補之后怎么能再泡藥泉呢?陛下那藥泉,雖說常年泡對身體好,那是對練武之人最有用?!?/p>
“殿下這才多大,又沒開始習武,身子骨嫩得很,早年在冷宮吃了虧,您怎么先讓吃鹿肉大補,又去泡藥泉,這也是大補,流鼻血都是好的了?!?/p>
“陛下啊,養幼崽特別是殿下這樣的,就得方方面面都注意著。”
“您養成這樣,養的不太好啊?!?/p>
皇帝臉逐漸黑了,但不好發作。
……
福安瞅著,院正唾沫星子都飛出來了。
很難讓人不相信沒點私怨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