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時雪滿階 第三章 暗洶涌

入秋的風(fēng)卷著梧桐葉掠過紫宸殿的琉璃瓦，將朝堂上壓抑的氣息吹得愈發(fā)濃重。早朝時，太子與二皇子因北境糧草調(diào)度之事爭執(zhí)不下，太子面色沉郁，二皇子語帶鋒芒，文武百官或低頭垂目，或暗自站隊，連御座上的陛下也只是捻著胡須，半晌未發(fā)一言。

沈太傅站在文官之列，眉頭緊鎖。太子仁厚，卻性情溫和，在權(quán)謀爭斗中總顯鈍滯；二皇子雖鋒芒畢露，卻心機(jī)深沉，背后有丞相一黨支撐，勢力日漸龐大。他身為太子少傅，自然屬意太子，可近來朝堂暗流涌動，丞相屢屢在糧草、兵符等事上給太子設(shè)絆，連帶著他這個東宮屬官，也遭了不少明槍暗箭。

退朝時，丞相李嵩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沈太傅，太子殿下年輕氣盛，有些事，還需您多規(guī)勸才是。”那語氣里的輕蔑，像根細(xì)針，扎得沈太傅心口發(fā)悶。他淡淡頷首，并未多言，轉(zhuǎn)身時，卻見二皇子趙衡正望著他，嘴角噙著抹意味深長的笑，眼神銳利如鷹隼，看得他莫名心驚。

這般緊繃的氣氛，也悄然蔓延到了太傅府。沈辭暮雖深居內(nèi)院，卻也察覺出幾分不同。父親近來總是晚歸，書房的燈常常亮到深夜，母親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偶爾會對著窗外發(fā)呆，見她進(jìn)來，才慌忙掩飾。

這日，宮中傳來旨意，邀命婦攜女眷赴御花園賞菊宴。沈辭暮隨母親乘車入宮時，車窗外的街景一閃而過，她望著街角那棵漸漸泛黃的老槐樹，忽然想起蕭墨珩，不知他那里的秋，是不是比京中更冷。

御花園的菊開得正盛，黃的、白的、紫的，爭奇斗艷。各府的夫人小姐聚在水榭旁，笑語盈盈，眼底卻都藏著幾分打量與試探。沈辭暮不太習(xí)慣這樣的場合，便拉著母親的侍女走到僻靜的假山后，那里種著幾株木芙蓉，開得如火如荼。

“沈小姐？”一個清脆的女聲自身后傳來。

沈辭暮轉(zhuǎn)身，見是個穿鵝黃衣裙的少女，梳著雙環(huán)髻，眉眼間竟與蕭墨珩有幾分相似。她認(rèn)得這是蕭老將軍的嫡女，蕭墨珩的妹妹蕭月，去年宮宴上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

“蕭小姐。”沈辭暮屈膝行禮。

蕭月幾步走到她面前，臉上帶著真摯的笑意：“我找了你好一會兒呢。”她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便從袖中摸出個錦袋，塞到沈辭暮手里，“這是我兄長托人帶給你的。”

錦袋觸手溫?zé)幔蜣o暮捏了捏，里面像是塊玉佩。她心頭一跳，抬眼看向蕭月，見對方眨了眨眼，示意她收好，便悄悄將錦袋塞進(jìn)袖中，低聲道：“多謝。”

“兄長在信里說，北境戰(zhàn)事膠著，近來雨水多，營里潮濕得很，”蕭月聲音壓得更低，語氣里帶著擔(dān)憂，卻又強(qiáng)作輕松，“但他讓我務(wù)必告訴你，勿要掛念，他一切安好，還說……讓你保重身體，天冷了記得添衣。”

沈辭暮攥緊了袖中的錦袋，指尖能感受到那點暖意，像是從千里之外傳來的。她想問蕭墨珩有沒有受傷，想問他何時能歸，話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句：“勞煩蕭小姐轉(zhuǎn)告將軍，也請他……保重。”

蕭月看著她微紅的眼眶，笑了笑：“我兄長那人，看著粗枝大葉，心思細(xì)著呢。他說等打了勝仗，就求陛下……”話說到一半，忽然瞥見有人過來，便及時住了口，只道，“我先過去了，免得母親找。”

沈辭暮望著她跑開的背影，才松了口氣，走到假山后更隱蔽的地方，拿出錦袋。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塊暖玉，通體瑩白，雕著朵盛放的桃花，玉質(zhì)溫潤，想來是被人常年貼身佩戴的。她將玉握在手心，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這才想起，蕭墨珩信里說“北境苦寒”，他卻把貼身的暖玉寄給了她。

回到水榭時，宴席已近開始。沈辭暮剛在母親身邊坐下，便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識抬頭，正對上二皇子趙衡的視線。他就坐在主位旁，一身錦袍，手搖折扇，臉上帶著笑意，眼神卻像淬了冰，上下打量著她，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甚至還掃過她微微鼓起的袖口——那里藏著那塊暖玉。

沈辭暮心頭莫名一緊，像被毒蛇盯上般，渾身不自在。她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裙擺，指尖卻冰涼。二皇子為何要這樣看她？是因為她是太傅之女，還是……因為蕭墨珩？

席間，歌舞升平，絲竹悅耳，沈辭暮卻食不知味。她總能感覺到那道目光時不時掃過來，讓她如芒在背。母親似乎也察覺到了，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少言，少看，少聽。”

她點點頭，將頭埋得更低，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二皇子正與丞相李嵩低聲說著什么，李嵩看向她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宴席過半，皇后提議各位小姐獻(xiàn)藝。輪到丞相之女蘇婉時，她彈奏了一曲《鳳求凰》，指法嫻熟，琴聲婉轉(zhuǎn)。二皇子撫掌笑道：“蘇小姐琴藝精湛，當(dāng)真是妙。”李嵩臉上滿是得意，與二皇子相視一笑，那默契的神情，讓沈辭暮心里更沉了幾分。

她忽然想起父親的話：“皇家婚事由不得兒女情長。”如今看來，這“不由己”的，又何止是婚事。朝堂的風(fēng)浪，早已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深宅大院，連她這點藏在心底的情意，似乎也成了別人眼中的把柄。

散宴時，天色已暗。馬車行駛在回宮的路上，沈辭暮從袖中取出那塊桃花暖玉，借著車窗外透進(jìn)的月光仔細(xì)看著。玉上的桃花雕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綻放。她忽然想起蕭墨珩信里的朝陽，想起蕭月未說完的話，想起二皇子冰冷的目光，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悶得發(fā)慌。

回到府中，她將暖玉放進(jìn)妝匣，與那封畫著桃花的信放在一起。月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來，落在玉上，泛著溫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