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猛地看向沈默。
昏黃的光線里,他側(cè)臉的線條異常沉靜。但這個消息——
縣里新來的干部,偏愛竹編!
——在她腦中轟然炸開!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哥哥那些精巧的竹器,不再是換取零星糧票的玩意兒,而可能叩開一扇通往穩(wěn)定還高價值回報(bào)的大門!
沈默…他是怎么知道的?
又為何“恰巧”在此時吐露?
“謝謝。”
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驚疑
沈默抬眼,目光與她短暫相接。
他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
“不客氣,碰巧聽人提了一嘴。”
他語氣平淡,重新垂眸,指尖拂過書頁。
林晚不再追問。
深夜,萬籟俱寂。
林老栓早已在隔壁鼾聲如雷。
沈默所在的柴房也熄了燈,一片安靜…
林晚和哥哥林朝陽卻還沒睡。
唯有里屋的小炕上,一點(diǎn)清冷的月光穿透窗欞,照亮兩張專注的臉。
兄妹倆擠在里屋的小炕上,
借著窗外透進(jìn)的月光,
面前攤開一個用舊藍(lán)布縫制的小口袋。
針腳細(xì)密,是林晚一針一線的心血!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今天換來的糧票,連同之前積攢的所有硬幣,傾倒在炕席上。
幾張皺巴巴的糧票(半斤、一斤),
像枯葉般蜷縮著,一小堆分幣和毛票,最大的是一張磨損嚴(yán)重的五毛“大團(tuán)結(jié)”。
它們在月光下泛著金屬和紙張?zhí)赜械睦涔?,寒酸…卻凝聚著千斤重?fù)?dān)。
林朝陽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像燃著兩簇幽微的火苗。
他看著妹妹纖細(xì)卻布滿薄繭的手指,
輕柔地?fù)徇^這些微薄的“寶藏”。
然后,她捻起一張半斤糧票,
動作鄭重得像托起稀世珍寶,
輕輕放進(jìn)藍(lán)布口袋的底部。
“哥,看!”
她用手語比劃,
指尖在月光下劃出堅(jiān)定的弧線,
“這是第一塊磚!鋪向能聽見聲音的路!”
林朝陽的心被狠狠攥緊,
酸澀滾燙的暖流直沖眼眶。
他看著那個空癟的小口袋,
仿佛看到一株名為“希望”的幼苗正在里面破土。他伸出手,指尖因激動而微顫,也拿起一張糧票,學(xué)著妹妹的樣子,無比虔誠地放入袋中。
動作輕緩,如同供奉神明。
兄妹倆就這樣,一票,一幣,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投入那小小的藍(lán)色港灣。
每一次放入……
都像在寂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
無聲的漣漪在他們心間層層蕩開,
越來越大。
林晚一邊放,一邊用手語無聲地“訴說”:
“這張,哥編的第一個小籃換的,
那大娘夸你手巧?!?/p>
“這五分,是針線筐,嬸子多給的,她說值!”
“小蟈蟈籠,那個胖小子愛不釋手,他爹給的…”
“沈知青說,縣里有人愛竹編…哥,我們能掙更多!買助聽器!”
林朝陽靜靜聽著,妹妹的手語像無聲的暖流,沖刷著他心田的荒漠。
他用力點(diǎn)頭!
眼中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他不再是純粹的受保護(hù)者,
他是這“希望工程”的締造者!
指尖捻動篾條的動作,
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
編織一個能聽見妹妹笑聲的未來!
所有的“財(cái)富”都?xì)w入了藍(lán)布口袋。
林晚仔細(xì)收緊袋口的束繩,打上死結(jié)。那微乎其微的重量托在掌心,卻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
藏匿點(diǎn),成了下一個難題。
炕洞怕鼠,墻縫怕撬,破柜更擋不住賭鬼的賊眼。
林晚的目光掃過炕頭那幾本被翻得卷了邊的雜志——沈默的“遺澤”。
她的視線定格在最厚的一本上。
一個念頭閃過。
她拿起一本,翻開厚重的封面。
扉頁與第一頁書頁之間,有一個天然的、窄小的夾層。她將藍(lán)布口袋壓得扁扁平平,小心地塞入其中,再合攏書本。
口袋被書頁緊密包裹,書本的厚度完美掩蓋了它的存在。
“藏這里,”
她將書放到哥哥的床墊下,
用手語告訴哥哥,“和知識在一起。知識改命,這錢,就是改哥命的鑰匙!”
林朝陽凝視著那本承載著妹妹學(xué)習(xí)夢想和他聽力希望的厚書,重重點(diǎn)頭。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書脊,又重重按在自己心口,指尖翻飛:
“晚晚放心!我編!編最好的!換錢!”
一墻之隔的柴房。
看似早已入睡的沈默,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聽到了外間兄妹倆的動作…
他側(cè)耳傾聽著那份無聲的卻無比堅(jiān)韌的期盼,深邃的眼眸在暗夜里,如同靜謐的寒潭,映著窗外清冷的月光,看不透其中翻涌的思緒。他指間無意識地捻動著一小片干枯的竹葉或許是林朝陽劈竹時飄進(jìn)來的……
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
助聽器…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他看著自己枕邊同樣破舊的書本,里面夾著的東西,價值或許遠(yuǎn)超那些糧票。
一個計(jì)劃,在他縝密的大腦中,
漸漸成型。
接下來林老栓的日子,水深火熱…
白天像牲口一樣被林晚押著干最臟最臭的活,晚上被看得比犯人還緊。連去村口聽人吹牛打屁的自由都被剝奪了!
賭癮像無數(shù)只螞蟻,日夜啃噬著他的骨頭縫,癢得他抓心撓肝,恨不得抓墻,每到深夜就坐立不安。
更讓他窩火憋屈的是
——家里的“油水”徹底斷了!
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拿到一分錢了!
以前,他總能從懦弱女兒手里摳出點(diǎn)毛票,或者從犄角旮旯翻出點(diǎn)能變賣的破爛去牌桌過過癮。
現(xiàn)在?
林晚那丫頭,眼神比刀子還利!
工分本鎖得死緊,家里那點(diǎn)破家當(dāng)看得比眼珠子還重。連他偷偷摸摸攢了半年的、藏在破鞋底里的那點(diǎn)煙葉子,都被她翻了出來!當(dāng)著他的面,塞給了村口看牛的老光棍!
“爹,您該戒了!
這算謝人家?guī)驮劭磁?!?/p>
那輕飄飄的一句話,
差點(diǎn)把他氣得當(dāng)場升天!
賭癮難熬,兜比臉還干凈。
林老栓那顆被豬油和骰子糊住的心,
在絕望的泥潭里,
再次冒出了邪惡的泡泡。
硬搶?他不敢,
那根防狼棍的滋味刻骨銘心。
但他林老栓活了這把歲數(shù)……
難道還沒點(diǎn)壓箱底的藏錢本事?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陰鷙的狡詐。
一個他自認(rèn)絕妙的機(jī)會,似乎……
要來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了里屋……飄向了那幾本礙眼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