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乎永恒 第69章：教育論壇

金戈捏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屏幕上那一點猩紅死死釘在“青石鎮(zhèn)中學(xué)”五個字上，像一滴滾燙的、帶著詛咒的血。辦公室里同事們的歡呼聲浪仿佛隔著厚重的水幕傳來，嗡嗡作響，失真得厲害。張昊還在旁邊激動地比劃著直播時某個精彩瞬間，崔麗和李佳擦著眼角感慨“一切都值了”，可這些聲音撞入金戈耳中，只剩下空洞的雜音。

又是未知號碼！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方才成功的喜悅，順著脊椎蛇一樣往上爬。

“金老師？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李佳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關(guān)切地湊過來。

金戈猛地回神，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要失控的恐懼壓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他迅速按滅屏幕，仿佛那灼人的紅點會燙傷視線。他扯出一個自己都覺得僵硬無比的笑，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wěn)：“沒事，可能剛才太激動了，有點累。”他揚了揚手機，“黃琳的電話，我出去接一下。”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喧囂的辦公室，走廊盡頭冰冷的穿堂風(fēng)迎面撲來，才讓他混亂窒息的大腦稍稍清醒。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重新點亮屏幕，死死盯著那個定位——青石鎮(zhèn)中學(xué)。前世的碎片猛然撕裂平靜的記憶幕布：那所偏遠、資源匱乏的學(xué)校，曾是他支教生涯的起點，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真切觸摸到教育不公的冰冷棱角，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理想。這絕不是巧合！對方在精準(zhǔn)地戳刺他靈魂深處最敏感的舊傷疤！余匕那張陰鷙的臉在記憶深處一閃而過，帶著刻骨的怨毒。是他？還是那個躲在暗處、始終未曾真正露面的王強？抑或是牟咖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蠅營狗茍的同事？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是“琳”。金戈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溺斃的人抓住浮木，迅速接通。

“戈！我看了直播回放！”黃琳清亮的聲音像一道溫暖的陽光刺破陰霾，“太棒了！真的太棒了！你最后說的‘螢火微光，照亮一方’，我……我都聽哭了！”她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和喜悅，“學(xué)生們在線上的反應(yīng)也特別好！金老師，你做到了！”

聽著戀人毫無保留的激動和驕傲，金戈喉嚨發(fā)緊，眼眶瞬間酸澀。那巨大的成功喜悅與此刻如影隨形的威脅恐懼，在他心底激烈地沖撞、撕扯。他多想立刻把這份成功的狂喜和她分享，讓她只感受陽光的溫暖。可那定位的紅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眼前冰冷地閃爍。不行，不能讓她卷進來，一絲一毫的危險都不能讓她承受！

“琳……”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極力壓抑后的沙啞，“謝謝你。聽到你的聲音……真好。”他停頓了一下，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輕松自然，“剛結(jié)束，辦公室里太吵了，出來透口氣。你呢？今天累不累？”

“還好啦，就是特別想你！”黃琳的聲音輕快得像只小鳥，“對了，那個全國教育論壇的邀請函，正式通知發(fā)到你郵箱了吧？時間是不是很近了？金戈！這可是全國級別的舞臺啊！你一定要好好準(zhǔn)備，讓所有人都看看我們金老師的風(fēng)采！”她的話語里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金戈的心卻猛地一沉。論壇！那個即將到來的、聚焦了無數(shù)目光的盛大場合！對方偏偏選在直播大獲成功、論壇即將召開的這個當(dāng)口，精準(zhǔn)地投來這顆裹著劇毒的糖衣炮彈！這威脅的時機，惡毒得令人齒冷。他幾乎能嗅到那即將引爆的陰謀所散發(fā)出的硫磺氣息。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已經(jīng)穩(wěn)了許多：“嗯，收到了。琳，放心，我會全力以赴。只是……這幾天可能還會很忙，又要準(zhǔn)備論壇發(fā)言，學(xué)校里事情也多，陪你的時間……”

“哎呀，跟我還客氣什么！”黃琳立刻打斷他，語氣里全是心疼和理解，“你只管忙你的大事！我就在你身后，永遠支持你！飯要按時吃，覺要盡量睡，聽見沒？我的金老師可是要站上全國講臺發(fā)光的人！”

又叮囑了幾句，黃琳才依依不舍地掛了電話。金戈握著手機，聽著里面?zhèn)鱽淼拿σ簦呃鹊募澎o瞬間將他吞沒。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下，最終蹲在角落的陰影里。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深不見底的憂慮與決絕。青石鎮(zhèn)……論壇……對方究竟想干什么？在萬眾矚目的高光時刻將他徹底摧毀？還是利用那個地方，勾起他某些不愿再觸碰的往事？無論哪一種，都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不能被動挨打！重生一世，不是為了再次倒在陰謀的暗箭之下！是為了改變，是為了守護！為了琳，為了那些信賴他的學(xué)生和同事，為了那些像青石鎮(zhèn)孩子一樣渴望光亮的眼睛！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后一絲彷徨被熊熊燃燒的斗志取代。陰影依舊濃重，但火光已在眼底燃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一局，他必須贏！

全國教育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高峰論壇的會場，坐落在懋岡市最核心的濱海國際會議中心。巨大的穹頂如同倒扣的碧海藍天，剔透的玻璃幕墻將窗外波瀾壯闊的海景毫無保留地引入室內(nèi)，陽光穿過精心設(shè)計的格柵，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流動變幻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氛淡雅的木質(zhì)調(diào)，混合著新印刷資料的油墨氣息，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高端學(xué)術(shù)場合的緊繃氛圍。

金戈跟著廈夂一中的隊伍步入會場，巨大的空間感和前方那象征權(quán)威與高度的主演講臺，讓他心跳微微加速。周圍衣香鬢影，西裝革履的學(xué)者專家們低聲交談，臉上帶著矜持而自信的微笑，偶爾瞥向地方學(xué)校代表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金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自上而下的壓力，如同深海的水壓，無聲無息地籠罩下來。

“嚯，排場真不小！”洪龍小聲嘀咕了一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神里既有新奇也有一絲拘謹(jǐn)。

崔麗則顯得從容許多，她微笑著環(huán)顧四周：“畢竟是全國性的平臺，匯聚的都是頂尖的教育實踐者和研究者。金戈，沉住氣。”

“嗯。”金戈點頭，目光掃過會場。他看到了牟咖。牟咖正和幾個外省來的、看起來頗有派頭的中年人相談甚歡，臉上堆滿了在廈夂一中絕對看不到的、近乎諂媚的笑容，余光瞥見金戈他們進來時，那笑容瞬間冷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看好戲的嘲弄。范娟和林珠則坐在稍遠的角落，兩人交頭接耳，偶爾朝金戈這邊瞥一眼，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等著看笑話的期待。

張海拍了拍金戈的肩膀，低聲道：“別理那些蒼蠅。金戈，你的實踐和思考是實打?qū)嵉模旧先ィ涯阈睦锬菆F火，把孩子們眼里的光，講給他們聽！震一震這幫高高在上的‘理論家’！”他的鼓勵帶著一種粗糲的真誠。

金戈深吸一口氣，海風(fēng)咸澀的氣息仿佛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滲了進來。他找到貼著“廈夂一中金戈”名簽的位置坐下，掌心微微有些汗?jié)瘛Ｖ鼗钜皇溃巧线@個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全國性講臺，不是為了虛名，是為了撬動那根名為“教育公平”的沉重杠桿！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青石鎮(zhèn)中學(xué)破舊的校舍，孩子們凍得通紅卻充滿求知欲的臉龐，又閃過那個如毒刺般釘在地圖上的紅點……壓力與危機感交織，反而讓他的心跳漸漸沉靜下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在心底升騰。

論壇議程緊湊，一位位來自名牌大學(xué)、知名研究機構(gòu)的專家輪番登臺。他們風(fēng)度翩翩，引經(jīng)據(jù)典，PPT制作精良，展示著宏大的理論模型和國際前沿的教育趨勢分析。會場里掌聲規(guī)律而克制，是專業(yè)人士之間心照不宣的禮貌認可。

然而，當(dāng)一位頭發(fā)花白、氣質(zhì)儒雅的老教授結(jié)束他關(guān)于“未來學(xué)校智能化生態(tài)構(gòu)建”的高深演講后，主持人念出下一個名字：“下面，有請來自岳西省懋岡市廈夂一中的金戈老師，分享他的教育實踐：《微光燎原——一個普通教師班級里的‘小革命’》。”

會場里出現(xiàn)了一瞬間微妙的凝滯。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從后排蔓延開。

“廈夂一中？沒怎么聽說過啊……”

“基層教師？講實踐？這種論壇上能有什么新意？”

“估計又是些老生常談的愛心故事吧……”

這些低語雖然壓著聲音，卻像細密的針，精準(zhǔn)地刺入金戈的耳膜。他清晰地看到牟咖嘴角勾起的那抹毫不掩飾的、等著看他出丑的冷笑，范娟更是夸張地用手掩著嘴，和林珠交換了一個譏誚的眼神。張海、崔麗、李佳等人則繃緊了臉，擔(dān)憂地看著他。

金戈面色平靜，在或好奇、或質(zhì)疑、或漠然的目光注視下，穩(wěn)步走向那個被聚光燈籠罩的演講臺。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無形的刀鋒之上。站定，調(diào)整了一下麥克風(fēng)的高度。臺下黑壓壓的人群，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沒有立刻開口，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沉靜得如同深潭。會場里最后一點細微的雜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fēng)聲。幾秒鐘的沉默，漫長而充滿張力，壓得人喘不過氣。

“各位專家，同仁，”金戈的聲音終于透過麥克風(fēng)響起，不高亢，卻異常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剛才聽了很多關(guān)于未來、關(guān)于智能、關(guān)于宏大生態(tài)的精彩構(gòu)想，令人心潮澎湃。但此刻站在這里，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卻是幾張凍得通紅的小臉，和一雙雙因為解出一道題、讀懂一篇文而驟然亮起的眼睛。”

他頓了頓，會場寂靜無聲。

“我的故事，沒有高深的理論模型，也沒有放眼世界的宏偉藍圖。它就發(fā)生在一所普通的縣級中學(xué)，一個普通的文科班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螢火。它源于一次失敗，一次讓我刻骨銘心的失敗。”金戈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真實感，“上學(xué)期期末，我?guī)У陌啵纹骄帜昙墘|底。作為老師，那種挫敗感，像鈍刀子割肉。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適合站在講臺上。”

臺下的牟咖幾乎要嗤笑出聲，強忍著才沒發(fā)出聲音，臉上寫滿了“果然如此”。

“但我沒有時間沉溺在失敗里。”金戈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像一把出鞘的劍，“因為講臺下，是幾十雙信任又迷茫的眼睛！他們不是冰冷的分?jǐn)?shù)，不是排名榜上的符號！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是每個家庭的希望！是這片土地未來的脊梁！”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熾熱力量，沖擊著會場的每一個角落！前排幾位原本靠著椅背、姿態(tài)放松的老專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

“改革從哪里開始？就從承認失敗開始！從撕掉‘老師萬能’的面具開始！”金戈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鄭重地道歉！為我教學(xué)上的不足道歉！”

“嘩——”臺下瞬間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訝低呼。老師當(dāng)眾向?qū)W生道歉？這在許多人聽來簡直是離經(jīng)叛道！牟咖臉上的譏笑徹底僵住，眼睛瞪得溜圓。范娟和林珠更是驚愕地張大了嘴。

金戈仿佛沒有看到臺下的反應(yīng)，繼續(xù)著他的講述，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蕩開圈圈漣漪：“承認不足，是為了改變！我們成立了‘教學(xué)共生體’，打破傳統(tǒng)的‘教’與‘學(xué)’的壁壘！讓學(xué)生成為學(xué)習(xí)真正的主人！讓知識在平等的交流中流動、碰撞、生根發(fā)芽！”

他開始講述那些具體的細節(jié)：張昊如何從一個沉默的旁觀者變成熱情的組織者；陳桂枝如何在小組互助中找回了自信，眼里重新燃起光彩；那些“學(xué)困生”如何在同伴的耐心講解下，一點點啃下難題時眼中迸發(fā)的、足以點亮整個教室的喜悅光芒……他的語言樸實無華，沒有華麗的辭藻堆砌，卻充滿了畫面感和滾燙的溫度。

“我們搞‘百家講壇’，把講臺真正交給學(xué)生！讓他們分享熱愛，展示才華，哪怕只是講清楚一個歷史小故事，解讀一首自己喜歡的詩！在這個過程中，我看到內(nèi)向的孩子挺直了脊背，我看到曾經(jīng)只關(guān)心分?jǐn)?shù)的學(xué)生眼中，開始閃爍對知識本身的好奇和熱愛！這就是成長！比分?jǐn)?shù)更重要的成長！”

他講起那個震撼人心的“夢想漂流瓶”活動，講起那個家境貧寒、母親重病的女孩，在紙條上寫下“想當(dāng)醫(yī)生，治好媽媽，也治好更多像媽媽一樣的人”時，眼中閃爍的淚光和驚人的勇氣。講起那個曾經(jīng)沉迷游戲的男孩，在漂流瓶里寫下“想當(dāng)電競選手，但更想證明打游戲的手也能創(chuàng)造有價值的東西”時，全班同學(xué)給予他的、真誠而熱烈的掌聲。

“那一刻，教室里沒有嘲笑，只有理解和尊重！夢想沒有高低貴賤！每一個敢于夢想并為之努力的靈魂，都值得被尊重，都值得被點燃！”金戈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帶著一種強大的感染力，“最后，我對他們說，‘螢火雖微，也能照亮一方！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當(dāng)金戈再次喊出那句在直播中點燃無數(shù)人的口號時，整個會場的氣氛被徹底引爆了！

“好！！！”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緊接著，雷鳴般的掌聲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fā)！這掌聲不再是之前那種禮節(jié)性的、矜持的鼓掌，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充滿震撼和感動的狂潮！前排幾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專家用力地鼓著掌，眼中閃爍著激動的淚光。許多來自基層的教師更是激動得站了起來，拼命鼓掌，仿佛金戈說出了他們憋悶已久的心聲！

崔麗、李佳、張海、洪龍……所有廈夂一中的同事們都激動得滿臉通紅，手掌拍得通紅也渾然不覺！張昊更是跳了起來，用力揮舞著拳頭！

牟咖、范娟、林珠幾人，臉色煞白，在如潮的掌聲和周圍人激動興奮的目光中，顯得格格不入，如同被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幾片枯葉，狼狽又難堪。牟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再也維持不住那虛假的鎮(zhèn)定，眼底的嫉恨幾乎要噴薄而出。

金戈站在光芒匯聚的中心，感受著腳下臺板的微微震動，聽著這山呼海嘯般的認同。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衫后背，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動，每一次跳動都泵出滾燙的熱血。成功了！他用最真實的聲音，撞開了這看似堅不可摧的學(xué)術(shù)高墻！微光，也能燎原！

然而，就在這巨大的成功喜悅幾乎要將他淹沒的巔峰時刻——

“嗡！”

口袋里，手機傳來一陣極其短暫、極其輕微的震動！

這震動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金戈沸騰的熱血！將他從成功的云端，狠狠拽回冰冷刺骨的現(xiàn)實深淵！

他臉上的光彩瞬間凝固，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遏制的驚悸。那感覺又來了！如同毒蛇吐信！在萬千矚目、掌聲雷動的最高點，那只藏在陰影里的手，再次精準(zhǔn)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演講結(jié)束后的交流時間，金戈瞬間被熱情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閃光燈不停地閃爍，話筒爭先恐后地遞到他面前。

“金老師！您提出的‘教學(xué)共生體’太有啟發(fā)了！具體操作中如何平衡學(xué)生自主和教師引導(dǎo)？”

“金老師！請問您如何看待技術(shù)賦能與傳統(tǒng)課堂溫度的關(guān)系？”

“金老師，我是《教育前沿》雜志的編輯，能否請您……”

無數(shù)問題像潮水般涌來，一張張或激動、或欽佩、或探究的臉龐擠在眼前。金戈強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努力維持著臉上略顯疲憊卻依舊真誠的微笑，耐心地一一解答。他思維依舊清晰，回答也切中肯綮，引發(fā)現(xiàn)場陣陣會意的笑聲和掌聲。只有離他最近的崔麗，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緊繃和一絲極力隱藏的焦灼。她趁著金戈回答一個問題的間隙，不動聲色地遞過一瓶水，低聲道：“金戈，還好嗎？臉色有點白。”

金戈接過水，指尖冰涼，他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鎮(zhèn)定。“沒事，可能有點……興奮過度。”他扯出一個笑容，含糊地應(yīng)道，目光卻下意識地掃過周圍攢動的人頭，試圖尋找任何一絲可疑的跡象。是誰？余匕？王強？還是……牟咖？那家伙剛才那嫉恨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

好不容易擺脫了熱情的包圍圈，金戈借口去洗手間，幾乎是逃進了相對安靜的走廊。他背靠著冰冷的墻面，像一條離水的魚般大口喘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回響。成功了，巨大的成功！可這成功的甘甜里，卻摻雜著砒霜般的恐懼！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亮起，解鎖。

沒有新的短信通知。

他眉頭緊鎖，迅速點開信息收件箱。最新一條，依舊是昨天那條只有“青石鎮(zhèn)中學(xué)”定位的冰冷信息。剛才那短暫而清晰的震動，絕不是錯覺！它像一枚淬毒的針，精準(zhǔn)地扎在神經(jīng)末梢上！對方在警告他！警告他哪怕站得再高，光芒再盛，也依舊在陰影的掌控之中！

金戈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點開那個未知號碼的信息詳情。依舊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可追溯的線索。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交織著啃噬內(nèi)心。這種被毒蛇在暗處窺伺、隨時可能致命一擊的感覺，比任何正面的攻擊都更讓人窒息！

“金老師？”一個略顯猶豫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金戈猛地回頭，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眼神銳利如刀！那戒備的姿態(tài)，如同受驚的猛獸。

站在幾步開外的是張昊，被他這過激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臉上滿是錯愕和擔(dān)憂：“金……金老師？您……您沒事吧？我看您臉色真的很不好……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看清是張昊，金戈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微松弛下來，但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襯衫。他迅速調(diào)整表情，勉強笑了笑，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沙啞：“哦，是張昊啊。沒事，可能有點累，加上……太吵了，出來透口氣。”他掩飾性地又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液體滑下，卻絲毫無法澆滅心頭的焦灼火焰。

張昊看著金戈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凝重，欲言又止。他感覺金老師的狀態(tài)絕不僅僅是累那么簡單。那眼神深處的東西，讓他感到陌生和不安。但他最終只是點點頭：“那……您多休息會兒。李佳老師說晚上大家想一起聚個餐，慶祝一下……”

“好，我知道了。替我謝謝大家。”金戈點點頭，聲音有些飄忽。慶祝？在這懸頂之劍隨時可能落下的時刻？

張昊帶著擔(dān)憂離開了。走廊重新陷入寂靜。金戈靠在墻上，閉上眼睛。青石鎮(zhèn)……青石鎮(zhèn)……那個偏遠、困頓的地方，除了是自己支教生涯的起點，還有什么？前世的記憶碎片混亂地翻騰著，試圖抓住那條關(guān)鍵的線索。余匕……王強……這兩個名字如同跗骨之蛆，反復(fù)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余匕有充分的報復(fù)動機，手段也足夠陰狠。王強呢？那個對黃琳有著病態(tài)執(zhí)念、如同毒蛇般潛伏的情敵，他對自己同樣恨之入骨！他完全有能力、也有動機用這種陰險的方式折磨自己！還有牟咖……那張寫滿嫉恨的臉再次浮現(xiàn)。是他嗎？為了徹底把自己踩下去，不惜勾結(jié)外部的力量？

無數(shù)個名字，無數(shù)張面孔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快速閃過，每一個都帶著嫌疑的陰影。敵暗我明，被動等待，無異于坐以待斃！必須主動出擊！

金戈猛地睜開眼，眼底最后一絲迷茫被凌厲的寒光取代。他掏出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迅速撥通了一個號碼。聽筒里傳來等待接通的“嘟……嘟……”聲，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緊繃的心弦上。

幾秒鐘后，電話接通了。一個沉穩(wěn)而略帶疑惑的男聲傳來：“喂？小戈？這個時間打電話，出什么事了？”

聽到這個熟悉可靠的聲音，金戈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找到了一個支點。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沉重：

“哥！是我！我需要你幫忙！立刻！幫我查一個人！非常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