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覺得,”江芍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陳香蓮身上。
“現在的你,比剛才那個吟詩作對的陳才女,要順眼多了。”
陳香蓮方才那股子沖天的氣焰,在眾人散去后,也漸漸消退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吐了吐舌頭,小聲嘟囔道:“嚇死我了,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跟人這么吵架。”
“那你剛才那氣勢,可不像第一次。”江芍調侃道。
陳香蓮聞言,原本明亮的眸子,卻倏地黯淡了下去。
她幽幽嘆了口氣,“泱泱,自從你走了,我爹娘就把我拘在府里,請了各種各樣的先生,教我琴棋書畫,教我女紅禮儀,他們總說,相府的嫡女,就該是京中貴女的表率,要溫婉,要端莊,要識大體。”
“可是,我骨子里就不是那樣的人啊!我喜歡騎馬,喜歡射箭,喜歡跟你一起去掏鳥窩,爬樹捉迷藏。可是在沒有你的日子里,這些都成了奢望。我只能逼著自己,把那個真正的陳香蓮藏起來,去做他們想要的那個大家閨秀。”
她抬起頭,眼眶微紅地看著江芍:“今天看到她們那么欺負你,我就是沒忍住。好像小時候,有人搶你糖葫蘆,我沖上去把他推開時一模一樣。我才發現,原來那個自己,一直都在。”
江芍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戰場上拼殺,很苦。
卻忘了,陳香蓮在京城同樣活得壓抑。
她們一個在用身體對抗刀劍,一個在用靈魂對抗枷鎖。
“其實,”江芍伸出手,握住了陳香蓮的手。
“你做的,比我好。我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而你,用的是腦子和嘴。你看,你一出馬,她們不都屁滾尿流地跑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挺幸運的。
兩人相視一笑,千言萬語都在其中。
“好一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得好,說得妙啊!”
沈知意搖著扇子,從閣樓上施施然走了下來,身后跟著一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王孫公子。
他一出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芍望過去,心一沉。
竟這么巧,未婚夫也在?
沈知意徑直走到兩人面前,那雙狐貍眼先是在江芍臉上一掃而過,隨即,便毫不避諱地落在了陳香蓮的身上。
“本宮方才在樓上,偶得一首小詩,正愁無人可贈。今日得見美人仗義執言,風采過人,吾心甚折。”
他頓了頓,故意拉長了語調。
“故而,本宮決定,將此詩贈予美人陳小姐!”
這話一出,比剛才陳香蓮罵街引起的震動還要大!
整個詩會現場,瞬間炸開了鍋!
皇太孫!
當著自己未婚妻的面!
作詩送給未婚妻的閨中密友!
這……這是什么驚世駭俗的戲碼?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齊刷刷地射向了江芍。
好像都在說,看啊,這就是未來的皇太孫妃!
一個連自己未婚夫的心都管不住的女人!
前腳剛被陳香蓮吵回來的面子,這一瞬,被沈知意一句話,撕得粉碎,還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
說實話,江芍也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這皇太孫怕不是個傻子吧?
江芍暗自翻白眼,不在乎她的名聲就算了,難道連皇家的名聲也不要了?
“呵,”一聲壓抑不住的冷笑,從不遠處傳來。
宋彥恒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他站在人群中,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有的人啊,天生就入不了貴人的眼。無論是追著我宋某人,還是嫁給皇太孫殿下,終究是個笑話。”
江芍的右手,下意識地攥緊了。
而此時的沈知意,也終于意識到不對了。
他看到江芍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又瞥見了宋彥恒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清醒了。
完了!
這事要是傳到皇叔耳朵里……
沈知意就覺得后脖頸子一陣發涼。
要是讓皇叔知道,自己當眾讓江芍下不來臺,他這條小命,怕是真的要交代了!
皇叔,你可真是要害死我了!
幾乎是一瞬間,沈知意臉上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瞬間收斂。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眾人朗聲說道:“諸位,怕是誤會了!”
他上前一步,微微側身,將江芍擋在了身后,目光誠懇地看向陳香蓮。
“本宮方才說,此詩是為感謝陳小姐,諸位只聽了后半句,卻忘了前半句。”
“陳小姐為江小姐仗義執言,不惜得罪滿座賓客。此等情誼,高山流水,令人動容。本宮身為江芍未來的夫君,心中感激不盡!故而,特作詩一首,向陳小姐表達謝意而已!”
他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義正言辭。
方才還滿心等著看好戲的眾人,一時間都有些發懵。
好像……這么解釋,也說得通?
皇太孫這是在為自己未婚妻撐腰啊!
沒什么不對的啊1
然而,別人信不信不重要,陳香蓮卻不信。
她氣得臉色鐵青。
感謝?
有這么感謝的嗎?
別人不了解沈知意,她卻是最清楚的,在她看來,沈知意者就是在強行挽尊!
“不必了!”陳香蓮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她看都懶得再看沈知意一眼,拉起江芍的手,轉身就走。
“泱泱,我們走!這種地方”
她力氣極大,拉著江芍一路穿過人群,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詩會。
直到穿過秋月樓的風雨連廊。
陳香蓮胸中的怒氣還未平息。
“泱泱!這門婚事,你一定要三思!”她抓著江芍的手,急切地說道。
江芍看著她氣得通紅的臉,反倒笑了,抽出手帕,幫她擦了擦額角的汗。
“怎么了?你氣成這樣?”
“我能不氣嗎!”陳香蓮跺了跺腳。
“那個沈知意,他根本就不是個東西!你別被他剛才那番話給騙了!”
“哦?”江芍挑了挑眉。
“你怎么對他這么了解?”
陳香蓮咬了咬唇,道:“你離京之后,我不是經常被我娘打發進宮,去陪公主伴讀嗎?在宮里,我見過他好幾次!”
“我跟你說,他就是個繡花枕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了那張臉能看,肚子里半點真才實學都沒有!平日里最喜歡做的,就是流連花叢,跟一群狐朋狗友斗雞走狗,用些酸詩腐詞去調戲宮女和貴女!”
“他還油嘴滑舌,見一個愛一個,今天說喜歡這個,明天就去捧那個,沒有半點真心!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紈绔!你嫁給他,這輩子就毀了!”
江芍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倒沒有太多意外。
這些,她或多或少也猜到了。
不過他嫁給沈知意,倒也不是為了愛情,純粹是全了皇后的照拂之意。
“可已經改不了啦。”江芍哭笑不得的說。
這潭渾水,她既然已經踏了進來,便沒有回頭的路了。
一個是城府深如海的冰山王爺,一個是風流靠不住的紈绔太孫。
這叔侄二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更讓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