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狗望著眼前慌亂的人笑了。
和自己所料想的差不多,漢人果然和草原的兔子一樣,都是一群只會打洞,見人就跑的膽小鬼。
可這群膽小鬼卻自詡為龍的傳人。
龍是什么樣沒見過,大帳里面的頭人好像說過一兩回。
他說龍像蛇。
崔大狗每次想到這個說法想笑。
蛇?
怪不得自己這邊幾十個人都能追著幾百號人跑呢?
自己可是雄鷹的子孫,他們見了自己跑是應該的。
余令靜靜地望著眼前堵著路的二十多個漢子。
余令知道自己要做好上場的準備。
只有自己上了,跟著自己的人才可以上,只有大家都上了,心才是真的擰在了一起。
余令悄然把手放在老爹用了多年的長槍上。
顧全看了一眼,嘆了口氣,然后又躺在了車駕上。
他剛看到余令舉手握拳了,這代表著何意他不明白。
但他看到余令身后的那些熱血少年躍躍欲試。
在來的這一路,余令給他們講了很多故事。
從霍去病八百人封狼居胥,到李衛公用三千人一戰定乾坤。
余令故事講得很好,比說書人講得還好。
自己這個不怎么喜歡聽故事的人都被他的故事講得熱血噴張,恨不得騎上馬,跟著他去建立一番基業。
自己這樣見過世面的都忍不住心猿意馬。
那跟著余令一起的這些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又如何能抵擋的住。
別人走商是祈禱一路平平安安。
這一群小伙子祈禱有人來劫道,渾身是膽,一點都不知害怕兩字怎么寫。
他們只想跟人干一場。
顧全嘆了口氣,如今這群熱血少年的心愿得成了,賊人來了....
望著絲毫不懼的他們,顧全腦子里突然蹦出了秦人兩字。
秦人自古以來就彪悍,是歷朝歷代最好的兵源地之一。
同時這千百年來,關中也是華夏與胡人交流,融合最為密切的地區。
這個融合有血脈的融合,更多的還是你死我活地拼戰。
不說別朝,就大明立國,在這邊關和草原韃子幾乎年年打,年年死人,年年有人頂著上。
戰爭給所有人帶來了苦痛。
但既然有戰爭那就必然有勝負,長年累月的戰爭,好戰、彪悍就成了這片土地的民風。
這群正處于熱血年紀的小伙子在長安府那可是搶水的主要戰斗力。
三個村子一起搶水的場面顧全見到過。
那他娘的跟打仗沒有什么區別。
蘇家小子就別說了,人家從千里外的京城而來,家里人早已把安全做的滴水不漏。
蘇家家丁,人手一個神臂弩。
這玩意是北宋時發明的。
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最遠射程遠達三百四十多步。
這還是宋朝時候的標準,如今是何等模樣沒有人知道。
顧全只知道,它變得更小,更輕,威力更大,一百五十步以內透甲。
若是普通箭矢換成魚頭箭。
射中脖子,腦袋就掉了。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
最嚇人的是余令,余令這小子應該在讀兵書。
讀的是什么書顧全猜不出來,他只知道余令在讀兵書,而且還讀透了。
這一路就是令行禁止的兵法,五個人里有一人是班長。
班長全是跟著余令的人來擔任。
這等于變相的掌控了整個隊伍的控制權。
這是班長么,這他娘的就是按照軍百戶來設立的。
等人多了,還可以再設立小班長,小小班長。
知道了又如何?
余令說這是方便干活。
小肥低垂著眼瞼,望著堵著路的那群人,望著他們吊兒郎當地圍了過來,雙手不自覺的握著雙錘。
“各位官人,小的崔大狗,么有其它的意思,就是想求點錢錢花花,各位老爺行個好,讓我三車貨物吧!”
“朝廷的貨物你也敢要。”
崔大狗笑了,望著朱縣令道:
“這位老爺哪里話,什么朝廷不朝廷的?
額不是說了么,求個三車貨物花花,額要的也不多,對吧!”
說罷,崔大狗就開始掀開雨布,仿佛這三車貨物真的就是他的一樣。
在車的另一邊,一個漢子盯著小肥。
望著小肥手里的一對袖錘,瞥見小肥嘴邊的絨毛,咧著黃牙笑道:
“娃兒,褲襠里的毛沒長齊吧,這么小就出來跑商,也是真夠苦的咧,是吧,來,把錘子給叔看看……”
小肥紋絲不動,眼神也平靜且淡然。
漢子見沒有嚇到這個半大小子,見到拳頭越捏越緊,指節發白。
他忽然伸出腦袋,沖著小肥挑釁道:
“娃,來啥,來,朝我頭來一下,來來……”
小肥點了點頭,忽然抬手,照著眼前漢子腦袋就是一下。
動作很輕,速度很快,然后抬手就是第二下……
望著漢子驚駭的眼神,小肥淡淡道:
“我娘說,咬人的狗不叫。”
小肥動手了,一直站在小肥旁邊的吳秀忠動了。
三尺多長的短矛突然從身邊的車駕底部抽了出來,直接捅進了漢子胸膛。
“額賊你媽,你以為你姓朱啊,你咋什么都想要,爺爺的命你要不要啊~~~”
喝罵聲突然響起,朱家人根本就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崔大狗也不知道。
但他在循聲轉頭那一刻,他看到了好兄弟塌陷的腦袋,他驚駭道:
“馬六子~~~”
余令握拳,然后猛的張開手掌,所有人仿佛得到了某種信號,立刻就動了。
長矛余令沒用,往前猛的一跑,綁在車駕手把底下的長刀順勢抽出。
昔日的話語在腦海里回響。
“小余令,武藝融匯得殺人,殺一個還不行,還得多殺,一旦悟了,那堆起來的底子就活了!”
就在余令握拳的那一刻,如意就已經動了。
他身子壯碩,速度又快,挺著長矛朝著身前之人就刺,扎了幾個月的柳樹……
今日要扎人了。
蘇懷瑾見動手了,揮舞著胳膊,興奮地怒吼著。
“狗日的,這是一群胡子,腦袋割下來,這他娘的三十多個腦袋,運作的好可是實打實的軍功啊!”
見自家的小主子要上,蘇家家丁一伸手就把蘇懷瑾按在車上。
手一揮,蘇家人就開始往邊上的山坡上沖去。
才爬上去,發現余令的二伯已經在那里蹲著了。
“軍戶?”
二伯笑了笑:“是的!”
……
望著余令手中的長刀壓得那漢子自顧不暇,顧全目瞪口呆。
這發力,用力的技巧沒有個七八年的功夫怕是達不到這地步。
“三代家中必出興家之子,這余家要出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了。
文武雙全,小余令,這他娘的得挨多少頓打啊~~”
吳秀忠舉著手中的短矛繼續往前。
早在先前的時候他就在胸前掛好了鐵板子,只要不后退,那就是安全的。
趙不器怒吼著,舉著棒子往前沖。
跟著余令的這一批人每個人都身披一個坎肩,坎肩里面就是鐵板。
雖然沒有百鍛,但絕對結實。
“我是班長,跟著我!”
隨著吳秀忠的一聲怒吼,他身后的四個人自然就跟著上。
一對一打不過對面的匪徒,但如果五打一對面絕對沒有喘氣的機會。
“如意,能行不~”
“別管我,去看令哥!”
“好!”
如意吐了口唾沫,望著身前不遠處那位雙目滿是懇求之意的賊人,長矛如毒蛇般鉆出,直刺咽喉!
“別求我,我爹求了一輩子也沒求出一個活路……”
一旦開打,就沒有什么道義和退讓,一上手就是下三路。
不要指望什么點到為止,十七八歲的年紀最不會的就是留手。
這個時候,面子比命重要。
朱縣令縮著脖子,望著發呆的朱家子弟,恨鐵不成鋼的怒吼道:
“你們都是死人啊,上啊~~~~”
朱縣令是真的怒了。
趙不器也怒了,吳秀忠和小肥都他娘的撂倒了一個,這回去不得吹他娘的一輩子啊。
令哥將來中了舉人,自己還能跟著令哥混不。
崔大狗難受了,一個半大的小子就已經壓得自己抬不起頭了,這小子身邊竟然又來了兩個人。
“大哥,救我啊~~~”
“崔頭,打不過,打不過啊~~”
“大哥啊,大哥我疼啊……”
“大哥啊,這是圈套啊......”
望著身邊的人在大吼著喊救命,崔大狗著急的六神無主。
消息有誤,這消息絕對有誤,這他娘的絕對是個圈套。
“吳守備,每年銀錢孝敬不斷,你他娘的害老子。”
蘇懷瑾猛的一愣,顧全也猛的抬起頭。
邊軍養寇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證據,如今這一嗓子,是不是就代表著……
代表著朝堂官員說的都是真的。
熊廷弼他彈劾李成梁,說他開啟了邊軍養寇的風氣并不是空穴來風。
熊廷弼他說的都是真的。
余令也聽到了,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
如果這位喊得是真的,那此事就有得說道了,是靖邊衛的臨時起義,還是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局?
高攀喜的面容再次在腦海里浮現。
余令使勁的晃了晃腦袋,收刀,卸力,人開始往后退。
待到安全位置,余令扭頭看向了顧全。
此刻,吳墨陽帶著錦衣衛已經沖了上來。
這群人手中的神臂弩開始點射,這速度比拼殺快多了。
無論是跑的還是不跑的,如此近的距離,挨一下就是對穿......
崔大狗望著自己的腿,知道自己完了。
......
崔大狗的皮帽子被扔到了一邊。
吳墨陽反轉刀身,刀背重重地落在崔大狗的膝蓋骨,手肘關節以及手腕腕骨上。
剛才殺人都不怕的眾人,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不是手法狠,而是這個手法太他娘的干脆了,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就跟殺豬匠殺豬一樣。
“孝敬我們,我也不瞞著你了,朝廷逼的緊,今年你們的腦袋就是孝敬,這么說你該明白了吧!”
崔大狗咬牙切齒道:
“狗,你們都是狗!”
顧全笑道:“別說的那么難聽,我們吳守備大人也要混口飯吃,這一場戲,我們演的如何?”
崔大狗咬著牙:
“好,老子認栽!”
顧全緩緩站起了身,他如今已經確信自己這支隊伍被邊軍盯上了。
為什么他想不通,但可以斷定這一次絕對是試探。
崔大狗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套話了。
“交給你們了!”
吳墨陽笑了,揪著他的那兩個小辮子就朝著遠處的山坳走去。
錦衣衛在這里辦案,想想都有點激動。
靖邊衛下雪了,一隊人馬踏著雪沖出了衛所。
想著那封來自武功衛且不清不楚的書信,吳禾輕輕嘆了口氣。
他很怕這種不清不楚的書信。
一旦這種書信在自己手里出了問題,上頭查下來,那寫信之人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脫身,而自己成了替罪羔羊。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他揣摩上意,領會錯了……”
所以,吳禾讓崔大狗這幾十號人去試試水,然后自己再親自去看看。
活著難啊,這年頭就得多一個心眼子。
……
“頭,找到了……”
吳禾望著幾十具光溜溜沒有腦袋的尸體深吸了一口氣。
望著數十具尸體上的小洞,他忍不住又吸了口氣。
“劉州大人,你怎么對下官也玩文人的那套啊。”
吳禾知道了結果,彈了彈肩膀上的積雪,打馬遠去。
直到徹底的沒了馬蹄聲,一個身影從一處土坑鉆了出來。
張初堯搓著手,渾身打著哆嗦,狠狠的拍了拍臉后戴上崔大狗的皮帽子,然后拔腿朝著東北方向猛跑。
“老子是最講義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