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令呆呆地望著熟悉的院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小老虎對自己有多么的用心。
這些,他在信里根本就沒有講過。
如意和小肥最開心,這院子里面的一切都沒改變,連掛在水缸邊上的葫蘆瓢都還是原先的位置。
閉著眼睛都知道東西在什么地方。
小肥從擺放器物的小屋子里拿出來一個破舊的竹簍,向著所有人展示他和余令當初就是用這個背著悶悶到處走的。
跟著余令的朱家子弟聽著小肥的話目瞪口呆。
他們沒有料到小悶悶竟然還在這里待過。
“小余令,這群人不一樣??!”
“他們身上都流淌著洪武爺的血脈?!?/p>
“那他們這次是......”
這一群朱家子弟見了血,殺過人,回到長安之后就徹底的不一樣了。
雖然看著和以前一模一樣。
但他們骨子里卻和以前根本不一樣。
當然,他們也回不去了。
他們看不起秦王府,看不起那些等待著朝廷俸祿的朱家子弟,他們當下以自己洪武爺多少代孫自居。
發誓,這輩子要殺回河套報仇。
在當初的那一戰,余令的膽氣讓他們神往。
他們如今就自發的跟著余令,幫著余令去管那一批朱家人。
他們希望余令這次來京城能封一個實權官。
只要余令有了實權,哪怕是一個縣丞,他們就能靠上去,走官場私下的那種門道,跟著余令一起混。
茹慈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不大的院子。
她知道余令小時候過的不好,她也知道余令從京城離開的時候把這個宅子給賣了。
但沒有想到竟然被大哥給買了回來。
望著還在發呆的余令。
茹慈頭一次覺得余令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人都走了,房子都賣了,他還給買了回來。
那時候的大哥想必已經知道。
知道余令一定會回來,他知道余令回來一定會沒地方住。
如今是真的回來了,就像是游子外出轉了一圈。
回家!
“你那時候哪里來的錢?我記得你那時候應該沒錢的??!”
小老虎聞言笑了笑,自豪道:
“我當時的確沒錢,是我問干爹借的錢,然后我從牙人手里把這宅子買來的!”
“錢你還了沒?”
見余令準備去翻箱子拿錢,小老虎聞言趕緊道:
“我有錢,那個書鋪子每日都在賺錢,我后面把錢給干爹,他說一家人用不到還來還去的!”
“他對你好么?”
“干爹么?”
“嗯!”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他面冷心熱,雖然也打我,也罵我,那也是我做的不好才打我的,跟他人沒有關系!”
余令點了點頭,那就是曹化淳對小老虎還不錯。
從目前自己接觸的太監來看,這群人都有一個很明顯的點,可能是因為身份的原因造就的這個點。
他們很護短。
“那里面有沒有人欺負你?”
余令頓了一下,繼續道:
“我可是聽全叔說了,那里面刷尿桶的,大欺小的,拉幫結派的,等級森嚴的很!”
小老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說的情況都有,但這些得看你跟著誰。
你有多高的身份,主要就是看你跟著人身份有多高!”
“曹公的身份有多高?”
“干爹是十二三歲左右進的宮,他天資聰慧,又勤奮愛學,被當時還是司禮太監的老祖宗賞識,倚為親信!”
余令點了點,這身份就是很好高了,聞言壓低嗓門道:
“南宮和曹公比差多少?”
小老虎聞言認真的想了想,然后認真道:
“兩人的差距應該是五品和七品的距離,干爹有希望成為掌印,沈公沒有一丁點希望!”
余令點了點頭,這么一比較,就很好理解了。
五品官員有希望成為高官,四品,三品。
可七品官……
若無機緣和運道,這輩子最多摸到五品的門檻,資歷是最難熬的。
所以,有的人起步就是翰林院,有的人起步是去外地當縣令。
見身邊只有茹慈和余令,其余人都在忙,小老虎忽然壓低嗓門道:
“小令,那個啥,你確定宮里有個人叫魏忠賢么?”
“沒有么?”
小老虎點了點頭。
余令認真的開始回想,忽然道:
“哥,宮里有沒有一個叫做客氏的人,魏忠賢和他相好,從她身邊找!”
“客氏?”
“嗯,應該是這個人!”
小老虎深吸一口,忽然道:“皇太孫的奶娘就是客氏,他有兩個姘頭,一個是魏朝,一個是李進忠!”
兩人忽然抬起頭,望著彼此齊聲道:
“李進忠?”
茹慈不懂這兄弟兩人在打什么機鋒,說的話她是一點都聽不懂。
但她能感覺得到兩個人在討論大事,她默默的起身,走出屋,站在了門口。
吳秀忠跑來了,茹慈一瞪眼,他轉頭就跑,不帶一點的猶豫。
“他將來會很厲害?”
不是小老虎懷疑余令的話,而是李進忠已經四十多了。
等太子繼位,等太子百年皇孫繼位,這李進忠根本就熬不到那時候。
“如果沒有意外,會很厲害!”
余令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但又無比的堅信魏忠賢會翻身。
原先余令還想著自己振臂一呼力挽狂瀾什么的。
此時余令看明白了,自己只是這浪潮里的一朵浪花。
大明這條江河太大了,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就算知道某些大事會發生,可除了小老虎會信,誰還會信自己呢?
不要說什么利用什么遠超當前時代的知識 ,去尋找愿意為這份知識買單的人,這都是天方夜譚。
況且余令也自認達不到這個地步。
古人是古,他不是傻。
在沒有一定的實力和地位之前,就算你有著驚人的才華和知識,你說的別人也不會輕信,人微言輕不是形容詞。
可余令也不愿坐以待斃。
如今正在努力的去拼,余令可不愿看到小老虎掛在歪脖子樹上,不愿看到李自成帶著百姓席卷長安。
這一次回來,余令準備找找那棵樹在哪里,然后給他砍了。
“怎么做?”
“如果真有,那就交好于他,不得罪他!”
小老虎笑了笑,忽然道:
“我和李進忠的關系還不錯,和魏朝的關系也好?!?/p>
余令聞言笑道:“哥,我說的這些不一定對!”
“我信你!”
小老虎擺了擺手,忽然想到余令這次是來面圣的,趕緊道:
“小余令,記住了,見到了萬歲爺千萬別咬文嚼字賣弄文采。”
“萬歲爺不喜歡對么?”
小老虎點了點頭:“萬歲爺何止不喜歡,甚至可說厭惡!
每次萬歲爺喝酒,醉后必罵文人,罵他們誤國誤民!”
“我記住了!”
“你這個樣子其實就挺好,知道的就多說點,不知道的就少說點,對了,河套的那場火你知道燒死了多少人么?”
“多少?”
小老虎伸出兩根手指,低聲道:
“最少這個數,陛下見了你一定會問你,記住了,陛下喜歡傻一點的人,這是干爹告訴我的!”
“記住了!”
“對了,你有先生沒?”
“王先生算不算?”
“當初教妹妹識字,后面又教你的那個王秀才?”
“對!”
小老虎笑道:“他不算,只要和東林人沒關系都可以,萬歲爺不喜歡他們!”
余令聞言抬起頭:“之后你見過王先生沒?”
小老虎搖搖頭:“你剛走的那半年他還會去書店看書,借書,后面就杳無音信了,我也好多年沒看到他了?!?/p>
望著門外,余令覺得有些遺憾。
天色慢慢的黯淡了下來。
……
“上車餃子下車面,一生平安兩相宜,來來,吃面了!”
吳秀忠端著熱騰騰的面,滿臉喜意:
“來來,嘗嘗我的手藝,不是我吹,我若不是跟著令哥,我娘就準備讓我跟著紅白喜事的師父當掌勺的去了!”
吳秀忠沒吹牛。
他的手藝的確好,隊伍里若不是有他,廚娘就準備跟著隊伍跑一趟,這幾十號人,這么遠的路。
一天不吃口熱食怎么行。
隨著呼喊聲響起,兩人這才慢慢悠悠地出屋。
兩人從回來就開始聊,一直聊到天黑,出來時還頗有些意猶未盡。
吃了面,小老虎就要進宮了。
到年底了,宮里也到了最忙的時候,小老虎他又是慈慶宮的管事,接下來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
“宮里見!”
“我去了你能見到我?”
小老虎眨眨眼:“容我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小老虎離開了,余令目視著他遠去。
一直等到看不到那氣死風燈的點點亮光,余令才收回目光,關上了大門!
大門合上,就要安排休息。
昉昉和茹慈兩人一個屋,其余屋舍都是七八號人一起住。
人多,火炕又燃起,倒也不覺得冷。
就在眾人準備入睡的時候,敲門聲突然響起。
余令以為是小老虎忽然想起什么事沒交代又折了回來,慌忙跑去開門。
門開了,余令突然愣住了:
“先生?”
望著呆滯的余令,王秀才笑了,拍了拍余令的肩膀道:
“小余令,好久不見,一轉眼比我都高了,都成大人了!”
大門被推開,又被關上。
望著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三個大漢,且這三個大漢還呈包圍之勢。
小肥如意對視一眼,默默的走到余令的身后。
“小余令,見了先生,不請我進去坐坐?”
望著摘掉帽子抖落積雪的王秀才。
望著淡淡燈光下王秀才那光禿禿的腦袋。
望著腦袋后那一撮小辮子……
余令木愣的搖了搖頭。
王秀才嘆了口氣,他有些迷茫,他不知道為什么余令的反應為何會這么大,直接忘了待客之道。
“進屋說!”
“我不想聽!”
“余令,聽我的,進屋說,我把一切原原本本的講給你,相信我,我講完之后你就會明白一些!”
余令深吸一口,徑直走上前打開大門,咬著牙道:
“請離開,我不想聽!”
“余令,女真要立國,是我大明的屬國,他們要學我華夏禮儀,我中原文化,我去行王道,行教化……”
余令不想看到豬尾巴。
雖然當下的豬尾巴什么都沒做,依舊對大明臣服。
但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他們是真的異族。
余令不知道今后會發生什么,這些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但余令接受不了教自己念了數年書的先生,這次回京準備親自給他磕頭行拜師禮的先生……
他會把頭剃了,學那豬尾巴,成為那豬尾巴。
“王先生,夜深了,屋里有女眷,著實不便,請~~”
余令三番兩次的拒絕已經惹惱了王秀才身邊的人。
不待王秀才發話,他猛地沖上前就要出手。
在他的眼里,王秀才是他女真的官員,這小子應該跪下回話,以示尊卑之道。
怎么敢如此無禮的。
他動了,余令也動了,余令的速度比他更快。
這次余令沒有絲毫的留手,習武這些年來第一次全力出手,重重地一拳砸在這人腰眼上,將其砸翻在地。
感受著手掌傳來的劇痛,余令抬起手,關節破皮了。
這女真狗身上竟然還穿著甲。
剩下的兩人見兄弟受辱,也一起沖了上來,小肥見狀猛地一聲怒吼,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都沖了出來。
“這位女真人,請回!”
王秀才望著極度陌生的余令,哆嗦著嘴唇。
“她....她還好么?”
“廚娘當然好,生了一個兒子!”
“兒子,兒子”王秀才慌忙抬起頭道:“他叫什么?”
余令不想回答,望著眼前陌生的王秀才道:
“先生,你說你去行王道,行教化,我問你,若將來有天,他們將屠刀砍在我大明百姓身上你如何自處?”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是屬國,是我大明的屬國?!?/p>
余令望著瘋狂搖搖頭說不會的王秀才,吐出一口濁氣,猛地怒吼道:
“四位,夜深人靜,招待不周,請回!”
余令的話音落下,身后人齊齊往前一步,余令二伯開始拔刀,風雪席卷著殺氣。
王秀才愣愣地望著陌生的余令。
他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
........
人走了,大門關上了,稀稀落落的狗叫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