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年禮的客人一走,就代表著舊的一年要結束了,新的一年要來了。
京城的天才剛剛亮,接連不斷的鞭炮聲或遠,或近,從四面八方接連響起。
天一亮,余令和茹慈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兩人要給家里的所有人準備壓歲錢。
這個壓歲錢可極有講究,光是給錢不行,得用彩繩串錢編為龍形。
這才是壓歲錢。
如果家里有小輩還得去買“壓勝錢”。
這枚錢正面刻著“萬歲千秋”、“去殃除兇”,背面刻有龍鳳、雙魚、龜蛇等吉祥圖案。
新物賦予舊意,鎮惡驅邪。
這個錢花不出去,等孩子長大后可以作為衣衫長裙的壓墜,這也是家人的期盼。
長衫羅裙,那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可以穿的。
這個很重要,有了壓墜,女孩的裙衫遇風就不會翻起來。
對男孩子更重要。
讀書人著長衫,炎炎夏日最是單薄,若是沒有壓墜,尿尿的時候來陣風,就容易尿自己一身。
有了壓墜,有風的時候長衫就不亂擺了,衣服也顯得很勻稱。
祭品已經擺好,茹慈悄聲退去,她要去找吳秀忠。
作為頭一次做年飯的吳秀忠,他使出了渾身的技藝,搓丸子,炸果子,配菜,炒菜,都是他一個人。
累,但卻不讓任何人幫忙。
望著祖宗牌位,望著往圣諸賢。
余令一直都不理解老爹為什么能對這些木牌牌說上幾個時辰的話?
直到余令自己親自點燃香燭,擺上祭品。
在這一刻,余令突然覺得這些木牌牌已經不是木牌牌了,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正在看自己,享受著團聚。
“圣人啊,您的文章我都讀了,您是不知道如今被誤解成什么樣子了,克己的大義成了克別人的武器……”
“祖宗啊,家里的幾個人你要看清楚,宮里的那個別忘了,沒事多去看看,保佑他,庇佑他.....”
在此刻千千萬萬戶的家庭都在和余令做同樣的事情。
……
“你們讓朕不舒服,朕也不會讓你們舒服,你們準備好了么,朕來了!”
萬歷擺了擺手,曹化淳躬身退去。
慧心和尚的信件萬歷看完了,王安看了,曹化淳也看了。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在京城里聞香教的勢力竟然那么大。
在除夕大喜慶的這天,東廠準備殺人了。
小老虎擺弄著手里的短劍,望著方正化手里拿著那巨大號帶著鉗子有些羨慕。
這鉗子是在內苑里專門抓野物的。
今日怕是要夾人脖子。
望著干爹走了出來,所有人猛地挺直了腰桿。
沒有害怕,只有滿臉的亢奮,練武練了這么多年。
今日終于要替萬歲爺去殺人了。
曹化淳掃了一眼眾人,低聲道:
“不漏身份,如有反抗不留活口,記著,不漏身份,以滅口為主!”
“是!”
京城在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中熱鬧了起來,街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步履匆匆。
劉打行伸了伸懶腰,聞著鞭炮散發出來硫磺味狠狠的打了個噴嚏。
“一群有錢沒地花的傻子!”
對著墻根放完水柱,打了冷顫,轉身就準備朝屋里走去。
遠處傳來腳步聲,望著巷子那頭快步朝著自己沖來的那道身影。
他知道這是沖自己來的。
劉打行快速的拿出腰間的解手剜刀!
獰笑著望著沖來的不速之客,喝罵聲還沒開口,冰冷的鐵鉗子就套上了脖子。
隨著力道傳來,劉打行狠狠的摔在地上。
方正化笑著上前,皮靴對著劉打行的太陽穴輕輕一點。
剛才還兇氣畢露的漢子,身子猛地蜷縮在了一起,屎尿橫流......
小老虎走了過來,見這漢子身子發抖的頻率,知道他已經完了。
“這是誰?”
“打行!”
小老虎笑道:“這名字怪異的很!”
方正化聞言趕緊道:
“這可不是他的名字,是干他們這一行的所有人都是這個名字,都叫做打行!”
望著這漢子略顯稚嫩的臉,小老虎覺得有些可惜。
這又是一個被江湖義氣哄騙的人。
小老虎雖然出宮的次數不多,在外面待的時間也不長。
但他知道,受說書人口中各類英雄好漢們結義的影響,半大的孩子開始拉幫結派。
京城街頭,這群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一腔熱血,潑天豪放膽的時候。
他們學著說書人講的那樣,焚香歃血,發誓要共患難,同富貴。
學那豪俠,做那江湖中人。
這群人,無論春夏秋冬,全身都是一套衣服。
夏日就不說了,熱點可以脫,冬日里凍得像狗一樣渾身哆嗦。
你問他冷不冷,他拍著胸口說不冷,習慣了。
這群人缺少管教,又都是底層出身。
一旦開始拉幫結派,那勢必就會被人利用。
于是,學豪俠沒有學出人樣,反而成了人人厭惡的流痞。
他們知道流痞不好聽,學著江南那邊的叫法,稱自己為“打行”!
仗著年輕氣盛有一身的勇力,為了吃飽飯,開始從事各種不法勾當。
這群年輕氣盛的人有力氣,還沒腦子,自然就被“五花八門”的人給盯上了。
聞香教這種見不得光的東西聞著味就來了。
小老虎等人今日的任務就是干掉這群人里面的頭目,查出聞香教在京城的據點。
因為,根據那些書信所言……
聞香教在圖謀一次“起義”。
身后院子的大門開了,門口伸出半個腦袋,低聲道:
“正化,承恩,守門的已經干掉了,快些進來,我怕里面的人聽到了動靜。”
兩人將地上生死不知的漢子推到陰溝里,用腳踢雪簡單的掩蓋,然后順著門縫鉆進了大院子里。
留在外面把風的東廠番子深吸一口氣,在外面用大鎖把大門鎖上。
今日是私密事,要么里面的人全死。
要么東廠的人全死。
這是大門,后門也一樣,這一次東廠一共出動十二個人。
六個宮里的,六個宮外的,目標就是這個宅院。
過了影壁,小老虎才發現這院子冷清的厲害。
外面都在過年,都忙著把“新桃換舊符”,這里卻是死氣沉沉。
就在眾人打量著院子的時候。
一個女人突然推開門走出來,小老虎身子一閃沖了過去。
在女人的驚呼還沒喊出的時候,重重的一手刀砸在她的脖頸上。
聞著女人身上的濃烈的香氣,方正化皺著眉頭道:
“這里面竟然是半開門?”
“什么是半開門?”
望著高起潛那懵懂的樣子,方正化和小老虎一起嘿嘿的笑了起來。
三人一同入宮,但三人里高起潛出宮的次數最少。
因為,他要訓練每年入宮的“新人”。
聽著后院傳來的鳥叫聲,三人猛地抬起頭,快速搜索前院的每間屋子。
男人都沒找到,倒是驚醒了幾位婦人。
婦人把這幾位當成了“恩客”,見人來了,嘟囔了起來。
說什么過年都不安生,然后就開始脫衣服,張開腿躺在那里。
這模樣,把三人嚇得拔腿就跑。
見“恩客”跑了,婦人罵了幾句躺下繼續睡。
她們這一行,客人不定量,也不定點。
遇到爽快的那就快。
遇到不爽快的,事兒還多的,那就是折騰。
今天是過年,天黑之后大家都會出來看煙火,那時候是生意最忙的時候。
所以,要抽時間養精蓄銳。
去了后院,小老虎看著開始喝茶的顧全知道這院子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
剩下的就是拷問,往上面挖。
“小老虎,你這太慢了,學學你那弟弟,出手果斷,心狠手辣,當拔刀毫不猶豫的就拔刀,一點不墨跡!”
高起潛不解的望著小老虎,他沒想到小老虎還有個弟弟。
聽顧總管這口氣,他的弟弟很能打么?
比自己還厲害么?
有機會試試手,自己打不過方正化,打不過小老虎,還打不過小老虎的弟弟?
小老虎聞言笑道:
“那不是有顧大哥你在,小的哪有出手的機會!”
顧全吐掉嘴里的茶葉沫子,站起身道:
“好了,兩炷香的時間,必須審問出來是誰,然后撤,回去交差!”
“是!”
留下警衛人員,其余人跟著顧全進了屋。
望著亂糟糟的屋子,小老虎總算明白顧全為何速度這么快了。
他娘的,這群人聚在一起賭錢。
“小高!”
高起潛往前一步,低聲道:“在!”
“看你的手段!”
高起潛笑著點了點頭,隨便挑了一個人揪了出來。
不說話,溫柔的將他的手指掰開,只留一根手掌在桌面上。
抓起小圓凳,高起潛笑著就拍了上去……
屋子里嚎叫聲在回蕩,高起潛面容平淡,又掰開一根手指放在了桌面上。
這一次,他在手指下墊了一個骰子。
作為在宮里訓練進宮新人的他,自然知道打哪里最疼。
十指連心,打這里最疼,幾乎沒有人可以忍受。
“別看我,我就只問一句話,跟慧心聯絡的人在哪里!”
這打行驚恐道:“慧心是誰,我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圓凳再次落下,近乎瀕死般的痛呼險些撕破眾人的耳膜。
高起潛依舊在笑,依舊繼續溫柔地把手指放到桌面上,這次是中指.....
小老虎面色平靜,開始打量著屋子里的物事。
拳套,鐵片子磨成的小刀,檀木棍,棒槌,還有柴刀,這些玩意堆放在墻角.
不用想,這些定然是這群人的武器了。
小老虎抬起頭,朝東方向的一尊彌勒佛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覺得這佛像怎么如此的眼熟。
他猛然想到了前院,想到了那個張開腿的婦人。
“正化,跟我去前院?”
方正化不解道:“咋了?”
“那個婦人有問題!”
“什么問題?”
“她露出雞腳了!”
“雞?誒,這個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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