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瑪竇走之后余家就恢復了以前安靜的樣子。
自從那一晚聚會結束后王秀才已經五日沒來了。
廚娘應該挺喜歡他的,總是變著法子問余令秀才公怎么沒來。
她以為余令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敢問余令。
其實余令什么都懂。
至于廚娘的心思余令也能理解。
王秀才可是秀才公,待在京城這么些年,不種地還能過著人上人的生活。
換做誰,誰不喜歡,余令一個男的都羨慕的要死。
余令也很好奇秀才沒來,但余令可沒有打算去找王秀才在哪里。
就算余令想去,余員外也不會讓余令去找。
因為王秀才常待的地方少兒不宜。
他租的房子就在八大胡同邊上。
余員外認為自己的兒子是干凈人,他知道文人都愛去,但他不想余令這么小就懂這些。
就算去,大了才能去。
王秀才的住處有好幾個,住哪里看他心情,住在哪里要看他要接待什么人。
志趣相投的就隨便。
若是新結交的朋友就住在一文雅清靜的地方。
大家都說窮酸秀才,到目前為止余令就沒有見到一個秀才是窮人。
肯定有,但余令沒見到過。
盧象升的爹是秀才,這是余令見過最有錢的秀才。
盧象升說他來京城走親訪友是坐他家的船來的。
他家有船……
可以在海上跑的船~~~
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游艇?
他來京城第一件事是走親戚,第二件事就是打點。
他盧象升只是順帶著來見見世面的,為將來的科舉做準備。
余令帶著如意出門了,兩個人朝著專門噶人下面的“廠子”走去,。
這地方余令不是很熟,因為人少,沒有油水……
如意來的多,他的足跡比余令還廣。
盧象升也來了,他就暫時住在魚街那里,他爹給買的鋪子。
如今已經開始裝修了,算是一處小產業。
盧家的打算是等到盧象升今后來京城做官的時候剛好用得上。
用不上也無所謂,也虧不了,收租子就能回本。
對于他們這種有錢人來說,錢是真的能生錢。
余令坐在驢子背上,盧象升騎著馬,如意在前面牽著驢和馬。
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三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盧象升的護衛在后面跟著。
個子不高,但身上散發的那股子狠勁一看就不好惹的,他一瞪眼,人群自動就讓開了路。
這樣的人,出現在后世的大街上絕對會被頻繁查身份證。
盧象升在京城的朋友不多,余令恰好是他印象比較深的一個人。
在昨日的時候他的老爹讓他來找余令。
他老爹是去過三樓的人。
自然知道里面的貴人是太子,自然也知道余令手中的那六本書是太子贈予。
又恰好余令是京城人。
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和余令認識。
今后萬一盧象升學業有成來京城考試,有個打小就認識的人比什么都強。
“令哥,前些日子來的那個外國和尚我認識!”
“你認識?”
如意點了點頭:
“對,好些年前我就認識,當初他在駙馬街要開了一個印書坊,準備招一些刻字模的學徒,我娘把我送過去了,他沒看上我!”
“那是他瞎了!”
如意聞言心里猛地一舒坦,接著道:“當他的學徒得信教,我娘不讓我信,他讓我信自己的雙手,所以......”
“你娘說的是對的。”
如意笑了,接著說道:“所以,他那里的學徒都是信他教的人。”
余令一愣想想又覺得釋然。
哪有什么無緣無故的愛,他是來傳教的,自然也是來學習的。
大明先進的歷法那可是數千年以來積攢的智慧。
盧象升聞言插話道:“駙馬街的那個和尚?”
余令點了點頭。
盧象升笑了笑,接著說道:“這群人很早就來我大明了。
明正德十六年屯門海戰,明嘉靖元年西草灣海戰。
這些人妄圖霸占我大明的土地,現在還在蠔鏡澳呢!”
(pS:嘉靖三十二年開始,每年五百兩銀子的租費,一直持續到清朝,民國時代,準確的說是到澳門回歸。)
余令一愣,這些他是不知道的。
如此一來余令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這群人武的不行,就開始傳教。
余令望著盧象升直言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若是成了官員我定然清除這些疥癬之疾,我大明的地方,怎么能讓他們驅使我們的百姓?”
余令高高豎起大拇指:“你一定會成為官員的!”
“真的?”
望著咧著嘴傻笑的盧象升,余令點頭肯定道:
“真的,你會文武雙全,天下賊人聞你名無不聞風喪膽!”
盧象升嘿嘿的笑,賊開心。
盧象升還小,余令是看著小,心理年齡比他爹還大。
小小的盧象升哪里能遭的住這樣的夸贊,而且還是同齡人的夸贊。
他笑的更開心了。
在這一刻他認為余令就是自己的知己。
盧象升的話慢慢多了起來。
雖然他有很多話和余令說不到一起去。
但他不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情在不知不覺間快被余令掏干凈了。
余令在拼命的吸取著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余令不知道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廠子”到了。
余令望著這個其貌不揚的地方,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排隊,排隊,排隊去……”
才進門的余令就被人吆喝了,如意往前一步,站在余力身前,大聲道:
“瞎了眼,我令哥不是來割卵子的。”
話是好話,可余令總覺得聽起來咋有些怪呢?
“那你來做什么?”
“找人!”
“找人?你找個屁人,這里是找人地方么,這誰家小孩,快快回家去,知道這是地方么,你就來?”
余令拉了拉如意,走上前,趕緊道:
“這位大哥,我來找一個人,十一二歲,瘦瘦的,大概這么高,左邊臉有一個小小的酒窩,四月或者是五月來……”
余令隨即拿出自己臨摹的一張畫像。
刀子匠徐頭掃了一眼余令的穿著,又看了看門外的驢子和馬,伸手接過那張畫像。
估摸著這小子就算不是大戶出來的,家里也是有門道的。
刀子匠徐頭擦了擦手,看著不斷比劃的余令,忍不住道:
“前日有個胖員外問了,他是?”
余令聞言心里又是一暖,老爹看似什么都滿不在乎,但他什么都記在心里。
估計是嫌自己年幼,怕做不好事,提前來問了。
“那是我爹!”
刀子匠徐頭想著前日員外給的好處,臉色緩和了許多,耐心道:
“小哥,不是我姓徐的不識抬舉,也不是故意為難你,你能來找人,那這人一定是你掛念的人。
可話說回來,我徐老大就是干這行的。
每月不是說有百十個可憐人來我這里,十多個還是有的。
大的小的,自己來的,家人領來的。
這人來人往的,光是你說個子這么高的都不下四五十,你說我怎么記得住啊!”
余令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會有這么一個結果。
老爹也說了不是每個閹人都能被朝廷選用進入宮內。
還有諸多閹人還會被分到各王府、公主府里。
除了這些還有皇莊也會有大量宦官去管理。
這些算是好的,能有吃有喝,餓不著也凍不著。
老爹還說,他北直隸一帶之后收絲的時候,丘縣有大量閹人抱團取暖,拉幫結伙,成群結隊。
遇到大車隊就會上前乞討要錢,遇到小車隊會強行索要錢財。
雖不害人命,但也惡毒的很,這群人被稱為丐閹。
(pS:明人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一書有講,有興趣的去看看,遠比我寫的現實和露骨。)
所以,找一個人太難了,余令最后的希望就是去找譚百戶了,問一問那一日那個太監叫什么。
這樣說不定就能尋著。
可現在譚百戶不在京城,好久沒回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哪里查案了,譚伯長都不知道。
眼看天就要冷下來了,余令害怕小老虎凍著了。
余令深吸一口氣,他準備去找一下蘇懷瑾,他是世襲千戶說不定有門道。
想到他余令也頭疼,他家門楣高,也不知道能不能進他家的大門。
“勞煩徐大哥了!”
刀子匠徐頭擺了擺手,余令這樣尋人的他見多了,一年比一年多。
他就是一個干活的,哪能個個都記住模樣。
來這里閹割的,那都是希望自己成為劉謹、汪直那樣的。
可這些年他也沒有聽說過再出現一個。
聽著蹄聲遠去,刀子匠徐頭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這狗日的世道啊!”
余令走了,回去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盧象升有些好奇話多的余令為何這么安靜。
他看的出來余令不開心。
……
小老虎開心的彈了彈衣裳灰塵。
這個月的工錢又下來了,加上上個月和月初那個余員外的賞賜。
他終于有錢來還第一個人情債。
“廠子”的刀子匠徐頭當初雖然不幫自己切。
但自己動手割完后是他給自己止的血,并照看了自己兩天。
這是恩情,小老虎告訴自己必須得還。
踏入熟悉的地方,小老虎的好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
刀子匠徐頭發現了來人趕緊站了起來,一看這穿著,他就知道是宮里出來的。
再一看,刀子匠徐頭忍不住驚呼了起來,雖然人變白了,變高了,但眉眼他卻認得。
“是你?”
他記得這個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記得清楚。
這孩子用了一把剪刀親自切了子孫根,這股子狠勁讓他現在還覺得后背發涼。
“徐頭我來還恩!”
說著小老虎從懷里撈出三兩銀子,高高舉著,他望著刀子匠徐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先給一半,剩下的一半年底之前絕對還清!”
刀子匠徐頭呆住了。
望著這孩子臉頰上一個小小的酒窩,看著這孩子的個頭,他如遭雷擊,甚至忘了伸手接錢。
“你……你是不是有個弟弟?”
小老虎一愣,雙眼猛地綻放出了別樣的光彩,大急道:
“對對,我有一個弟弟,這么高,臉上有兩個酒窩,你見過他,你見過對不對?”
“對,我見過他,就在前不久,約莫兩炷香......”
小老虎猛地沖了出去,站在大街上,朝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瘋了一樣大吼道:
“余令,小余令,你在哪兒啊,你在哪兒啊??
我有錢了,我真的有錢了,我給你買棉衣了,鞋子我都托人買好了……”
“你到底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