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讓的祖上是兵部尚書、太子少保,冊封忠誠伯的茹瑺。
茹瑺有三個兒子分別是長子茹鑑、次子茹銓、幼子茹鏞。
茹讓就是幼子茹鏞這一脈。
他這一家子在長安生活多年,算是長安的土著了。
茹家先祖的風光在多變的大明朝并未保持下去。
茹瑺不去送趙王離京,被御史彈劾了,被逮入錦衣衛監獄。
他怕屈打成招,害怕誣告,害怕因為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牽扯出更多無辜的人。
他讓兒子去街上買了毒藥,服毒自殺了。
哪怕都這樣了,錦衣衛還是沒有放過他,給他買毒藥的兒子茹銓成了謀殺父母之人。
全家被貶到廣西去了。
仁宗即位后,這件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案子才得以平反昭雪。
茹家僅存的三房茹鏞這一脈就從廣西來到了長安。
這一房的血脈能來這里全得依仗長安郡主。
她是郡主,秦王的女兒,也是茹瑺的兒媳,是她請宗室開的這道口子。
這都是店家告訴余令的。
他說,茹家現在也不怎么好了,子嗣都在努力的念書,可這些年也并未念出一個什么名堂來。
大前年茹家老爺子才入土。
余令聽后唏噓不已,論祖上茹讓的一家比蘇懷瑾要厲害。
現在的茹讓一家見了蘇懷瑾他爹怕得下跪行禮。
如今茹家已經沒有了官身,全靠土地和族人去做生意來養活自己。
可即使這樣,現在的茹家對余令而言也是高攀不起的。
茹家的邀請余令同意了。
余令也想看看茹家這種長安土著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得多看看富貴人家。
免得以后出去后像個白癡一樣。
再說了,自己一軍戶之子,人家來邀請自己得兜著,不能給臉不要臉。
茹家再落魄也比余家強,破船還有三千釘子呢。
有客人要來,茹家彼時也忙碌了起來,這都是讓哥親自吩咐的。
茹家雖落魄了,但不代表不會做人了,他們知道如何招待客人,更知道如何讓客人覺得滿意。
東西,吃食不是首位,東家的態度才是第一位。
(pS:歷史上茹家的門風還是很好,他們家的家訓流傳下來了,茹瑺是朱元璋的天賜良臣,傳言他是南岳神轉世。)
茹讓喜歡交友,他對余令其實沒有多大的興趣。
但是余令的小名叫來福,這個和他家狗一樣的名字卻讓他有了興趣。
“老張,你去外面干甚去了?”
一老仆抱著狗慌忙跑了過來,趕緊解釋道:
“讓哥,奴抓來福去了!”
茹讓猛的一拍腦袋,趕緊道:
“那個誰啊,你去把來福關到柴房里面,記住啊,客人沒走之前來福不準出來,它要出來,你們就從這個家出去!”
“讓哥,來福不咬人!”
茹讓深吸一口氣,怒吼道:
“你懂個屁,案首人家的小名叫來福,這狗要是出來,你們要是喊出來了,額要錘死你……”
“哎呦,這得關著,真要喊出口,那就結仇了,咱們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茹讓點了點頭,心里默念了一遍叔父教的,開始等待余令的到來。
余令本來打算今日就回家的。
因為答應了茹讓,就只能在茹家赴宴之后再從長安離開。
余令沒有想著在茹家待很長時間。
他就是想來看看,看看富貴人家的日子,好讓自己有個盼頭,將來自己和小老虎老了。
也能在院子里看景不是?
茹家對余令的到來很是開心,并未因為余令的年齡小就輕視。
所以在進府的時候人家邀請余令走的是大門。
茹讓親自接待的。
長安望著像是遲暮沒有生計的老人,但茹家的府邸里卻是另一副景象。
假山邊上的楓葉紅的可愛,石板路邊上的青苔也別具味道,大院子更是纖塵不染。
仆役雖然不多,年紀也大,但看不到一點驕橫。
余令進來后就感覺很舒服,沒有在蘇家的那種拘束感。
茹讓陪著余令,先在前院看景,隨后就去了專門用于會客的雅亭。
屋舍的擺設余令沒去琢磨,倒是被窗戶吸引住了。
富貴府邸的造景就是不一般。
明明地處西北,卻有推窗可見江南的雅韻,水池,荷葉,紅錦……
真是把對景、框景、借景、障景用到了極致。
茹讓見余令在打量著窗景,笑道: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無用之大用?”
茹讓一驚,忍不住道:“令哥也愛讀《道德經》?”
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房子之所以能成為房子,不是因為有了四堵墻,而是因為墻上有了窗。
這是蘇懷瑾講得,余令覺得很有道理。
“讀了一點點,讀不懂!”
茹讓笑了,壓低嗓門道:“其實我也讀不懂,但這些都是我叔父硬讓我讀的,其實我不愛讀書。”
見余令不怎么愛說話,茹讓又說道:
“我的叔父你見過,就是朱縣令,我啟蒙、入學、求學其實都是他教的,就連做人的道理都是他教的!”
余令聞言一愣,不解道:
“你家大人?”
茹讓拍了拍胸口,頗為自豪道:
“大人,不算我出嫁的三個姐姐,我現在就是我家的大人,這個家我最大了,不對,我和我妹子是這個家的大人。”
余令望著自豪的茹讓,不知為何卻莫名的有些心酸。
十三四歲的孩子,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問題是他家還這么大。
余令由衷的豎起了大拇指,夸贊道:“厲害!”
茹讓笑了笑,給余令沖了一杯茶。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聲喃喃道:
“末流家族了,已經是末流家族了!”
說到家族,余令又忍不住想起了蘇懷瑾。
他說他家是三流家族,不算外面的,就算家里的仆役,家族里的生意,他老爹得負責近千號人的吃喝拉撒。
后世的影視給余令了一個錯覺,讓余令覺得一個大家其實就是那百十號人。
等在蘇家做了幾次客后……
余令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那百十多號人是心腹,是親眷,僅是這一個家明面上的人。
把一家比作大樹,他們就是露出了給外面人看的。
在樹干之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根須,樹干之下的人可多了。
用余令的話來說,每一個五品官就相當于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管家就是大秘書。
這還是五品,若是四品,三品,那得多嚇人,怕是有近萬人不止吧。
茹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起頭忽然問道:
“令哥讀書可有人資助?”
余令一愣,有點明白茹家的意思了,搖搖頭:
“實不相瞞,軍戶之子,薄田幾畝,親眷幾人,并無人出資幫助!”
“今后令哥讀書的一切費用由我茹家來出如何?”
見余令抬起了頭,望著自己,茹讓想著叔父所教。
可那些話他有些說不出口,有些難為情,有些肉麻,他咬了咬牙,他索性按著自己的想法來。
“令哥,你我年歲相仿,我就直說吧,今后有問題找我,凡是我能出的上力的,我一定會出全力!”
“我就是一個讀書人,不值得!”
“你的卷子我看了,你的字,你的詩詞我都看了,我不如你,沒有什么不值得,你是案首就當值得。”
“萬一我今后只止步童子,再無進一步的希望呢?”
茹讓笑了,自信道:
“童子試是縣試,縣試能花幾個錢,府試和院試才是真正花錢的地方,打點,拜會,這些人情禮物才是最花錢的!”
“不談錢!”
余令拒絕的很干脆,茹讓說的這些的確很誘人,可天底下哪有什么免費的午餐,若自己真的止步于此。
人家在你身上花出去的錢就當打水漂了?
茹讓聞言有些失望,索性不再談論這個事情,揮揮手,家仆開始上菜。
這才是余令的最愛,來這里的目的就是想吃頓好的。
見余令吃的香,茹讓笑了,索性也不管了,一邊吃,一邊介紹菜品。
高處的朱縣令望著兩人吃的像豬一樣,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朱沐啊,你是咋想的啊,讓一個孩子去收買一個孩子,怎么會蠢到這個地步呢?”
一頓飯什么都沒有發生,就是兩個人比誰吃的多,茹讓覺得暢快極了,收買人心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做不來。
一想就渾身冒汗。
“令哥,你我算同窗不?”
余令對付著碗里加肉臊子的油潑面,頭也不抬道:“算!”
“說句不該說的,我看你很順眼,今后來長安多來找我,我家里什么都不多,就書多,你隨便看!”
“王陽明先生的書有不?”
“全套加注釋!”
說著,茹讓突然大喊了起來:
“小慈,去書房把樂山居士的書找出來包好,一會兒讓令哥帶回去。”
“好!”
余令打了個飽嗝,望著桌上的空盤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今日算你請客,這樣吧,改日你來我家,你若不嫌棄,我也請你吃一頓!”
茹讓眼睛一亮,笑道:“當真?”
“這還能開玩笑?”
“好!”
這一頓飯余令吃的格外滿意,吃的有點昏昏欲睡了。
茹讓也很滿意,因為客人很能吃,說明自己招待的很好。
在離開時,一個小姑娘正抱著一大摞書站在屋門外。
小姑娘很好看,上穿白細布襕衫,圓領大袖,下著四季花織金妝花馬面裙。
抱著書站在那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很靈動,顯得很靈性。
“這是我妹妹茹慈!”
余令從茹慈手里接過書,點點頭:
“嗯,你妹妹很好看!”
這一口余令知道完蛋了,自己不是大人,這樣的話說出來不合適。
很失禮。
余令趕緊道:“我也有妹妹,也很好看!”
茹讓笑了笑,他倒不覺得有啥。
送余令到門口,茹讓往余令懷里塞了一包碎銀。
見余令要拒絕,茹讓按著余令的手道:
“不關任何事,只是咱兩人的私交,今后你若中秀才,你看過的書給我看就行!”
“好!”
余令雙手抱著書,避無可避,點了點頭。
忽然想到自己見過的,出自大府邸的孩子好像都很早熟,都很會做事情。
蘇懷瑾、吳墨陽,再算上這個茹讓,待人接物好像都不錯。
至于紈绔,最紈绔的當數譚伯長了吧!
“明日你還在長安么?”
“我回客棧后就走,大雨要來了,我得回家了!”
茹讓不解道:“明日放案,這個大日子你......”
“一個童子而已!”
茹讓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有點搞不懂余令在想什么,或許這就是天才。
余令抱著書走遠,比茹讓小一點的茹慈忽然喃喃道:
“哥,這是哪家的?”
“去,說了你也不懂!”
茹慈照著茹讓的小腿就是一腳,然后生氣的離開。
茹讓捂著腳,朝著余令大喊道:“令哥,喜報我給你送過去吧!”
“喂,余令,喂......”
余令在找到老爹后就緩緩的離開了長安。
坐在驢背上,數著一顆顆的碎銀,余令忍不住感嘆了起來。
原來......
書中真的有黃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