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失控的水龍頭,瘋狂沖刷著“東風快遞站”銹跡斑斑的鐵皮招牌。墨昊縮在站里唯一一張干燥的椅子上,濕透的工服緊貼著皮膚,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手機屏幕亮著,一條刺眼的通知橫在中央:
客戶投訴:包裹延遲送達,服務態度惡劣。罰款:500信用點。
“操!”墨昊低罵一聲,把手機重重拍在堆滿簽收單的桌上。今天最后一件快遞,地址是城西老居民區“幸福花園”,那破地方導航信號差得跟鬧鬼似的,他在迷宮般的筒子樓里轉了快一個小時才找到門牌。收件人是個刻薄老太太,簽收時嘴里不干不凈,墨昊忍著沒吭聲,結果轉頭就挨了投訴。五百信用點,夠他跑三天腿的。
窗外的雨幕被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瞬間照亮了站內堆積如山的包裹和墨昊疲憊的臉。緊接著,炸雷滾過,震得鐵皮屋頂嗡嗡作響。就在雷聲的余韻里,一種極其輕微的、卻穿透雨幕的“叩叩”聲,敲在了快遞站的卷簾門上。
不是雨點聲。規律,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墨昊一個激靈坐直了。這個點了,雨大成這樣,誰會來送快遞?他狐疑地起身,嘩啦一聲拉開沉重的卷簾門。
門外空無一人。只有如注的暴雨和呼嘯的風。昏黃的路燈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暈開一小圈模糊的光斑,光斑中心,靜靜地躺著一個包裹。
沒有快遞單,沒有寄件人信息。整個包裹被一層厚厚的、不透光的黑色防水布裹得嚴嚴實實,觸手冰涼,像一塊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石頭。墨昊皺眉,彎腰把它撿了起來。入手沉重,棱角分明,里面似乎是個硬質的盒子。
誰寄的?寄給誰?
他抱著包裹回到站里,卷簾門嘩啦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風雨聲。站內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包裹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寒氣。墨昊把它放在桌上,那冰涼的觸感透過桌面傳到指尖。他猶豫了一下,職業習慣讓他想找出收件人信息,但黑布裹得密不透風。
好奇心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他拿起桌上的裁紙刀,鋒利的刀尖輕易劃開了堅韌的防水布。里面是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硬紙盒。打開盒蓋,沒有填充物,只有一張卡片靜靜地躺在盒子中央。
那是一張純黑色的卡片,材質非金非玉,觸手溫潤,卻又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厚重感。卡面上沒有任何文字、圖案,只有純粹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黑。墨昊把它拿在手里,感覺它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動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順著指尖竄上心臟。
就在他仔細端詳這張詭異黑卡時,眼角的余光瞥見盒蓋內側,一行用銀色記號筆潦草寫下的字跡:
收件人:墨建軍
送達時限:午夜12:00
墨昊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墨建軍。這是他父親的名字。一個在三年前,因一場離奇的車禍去世的人。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蓋過了窗外的雨聲雷聲。他猛地抬頭看向墻上的電子鐘——熒光綠色的數字在黑暗中刺眼地跳動著:
23:58
還有兩分鐘。給一個死去三年的人送的快遞?必須在午夜十二點準時送達?
荒謬!恐懼!還有一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墨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抓起那張黑卡和盒子就想沖出門——無論這惡作劇是誰搞的,他必須把這東西處理掉!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剎那,手機尖銳的提示音再次炸響!是投訴平臺的推送:
客戶投訴已升級!24小時內未處理將永久封禁派送資格!
封號?那他連這份勉強糊口的工作都沒了!
絕望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墨昊的目光死死盯住手中那張純黑、光滑、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卡片。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媽的!管你是什么鬼東西!”墨昊對著黑卡低吼,聲音在空曠的快遞站里帶著回音,“老子就一個要求——讓那個該死的老太太撤訴!立刻!馬上!”
他把所有的怨氣和恐懼都灌注在這句話里,狠狠攥緊了那張黑卡。
沒有光芒四射,沒有驚天動地。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手機屏幕上的投訴通知——消失了。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出現過。
墨昊愣住了,下意識看向手機后臺的投訴平臺APP。記錄里,關于“幸福花園”老太太的那條投訴,真的不見了。干干凈凈,連個痕跡都沒留下。
愿望……實現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感順著握著黑卡的手蔓延開來。與此同時,一種巨大的、莫名的空虛感猛地攫住了他。仿佛腦海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留下一個模糊而空洞的印記。
是什么?他努力回想,卻只感到一陣茫然的心悸。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跟貓有關?一只……橘貓?
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想翻翻相冊找找線索。點亮屏幕,屏保照片是他租住的小屋窗臺,陽光很好,但窗臺上……本該趴著一個毛茸茸暖呼呼身影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墨昊的心猛地一沉。他飛快地點開相冊,手指顫抖著往下劃拉。他和同事的合影、送快遞時拍的街景、隨手拍的美食……唯獨找不到任何一張貓的照片。那只他下班回家總會蹭過來、喵喵叫著要罐頭、冬天會鉆進他被窩取暖的橘貓……大福!它的名字叫大福!
關于大福的記憶,像被橡皮擦抹過一樣,迅速變得模糊、褪色。它長什么樣?喜歡吃什么?什么時候來的?墨昊越是用力去想,那片記憶就越是空白,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貓”的概念,和一個讓他心口發緊的名字。
“大福……”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記憶被挖走的空洞感,比那五百信用點的罰款更讓他恐懼。
就在這時,站內的燈光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墨昊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墻上掛著的員工值日表。
表格里,今天負責城西片區派送、本該寫著“墨昊”名字和對應照片的那一格……
照片上,墨昊穿著工服的半身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模糊不清。五官在溶解,輪廓在淡化,仿佛一張被水浸透的劣質印刷品。
一股寒意,比包裹的冰冷更甚,瞬間浸透了墨昊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