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與高懷德的魂兒相會的事情,他周三垛仿佛成了靈異之人,可以與這山上的神仙鬼靈對話,那么為什么不與爹爹的魂兒對話呢?
深夜到牛歡洞會爹爹魂兒,就像會高懷德的魂兒一樣。只要呼喊一聲,爹爹一定會過來。
牛歡洞在半山腰間,在大山的深處,半夜間去那里,不僅僅是膽量問題,要穿過密密的林莽,荊棘,爬上高崖,可能要迷路,可能要遭遇猛獸厲鬼,雖然他是巡山員,可這深夜的出沒,還從來沒有經驗。
高大的喬木,松、杉、樺、櫟組成的樹林,墨綠色的樹林下面,苔蘚上覆蓋著石頭。巖石跟前,是一道道的溪流,日夜奔流不息,在溝谷中四處漫流。
溝谷對面,向陽的山坡上全是大樹,枯黃的草甸上長滿枝條黝黑的灌叢。
衣角被風掀起,標識出風吹拂的方向,時間正是夜間一點,風依然飽含著力量,從低到高,從下往上,正吹向牛歡洞的方向。
去牛歡洞。
他向深山走去。
他的脊背上滲出汗珠。
汗水向下滑去,滑向股溝,襠部,慢慢就有小蟲子與那些汗珠一起滑動,那些汗珠和小蟲子仿佛說好一樣,在襠部停住,仿佛小蟲子口渴了,就吮吸那些汗珠,能夠聽到褲襠里“滋滋滋”的響聲。
巨大的林莽遮天蔽月,他已經走進林莽的深處,即使在白天,一人走進來,也感到這里鬼氣森森。但不怕,這山里的鬼,大不過高懷德,大不過我爹周四臉,一個被我死死捏在手里,一個是我爹啊,所以就沒什么可怕的。
忽然,一陣陰風掠過,周三垛的后頸起了層雞皮疙瘩。
周三垛硬著頭皮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突然腳下絆了一跤,周三垛摔了個狗吃屎。
正想爬起來,一條大蛇卻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周三垛幾乎喘不過氣來,這不是鬼,是蛇,鬼是嚇人的,蛇是真要人命的。
難道我就要在此做鬼。
他從口袋里掏出萬金油,手指抹了點,對著蛇兩只賊亮亮的眼珠上抹去,頓時蛇像受到巨大的傷害,“轟”的一聲,蛇像風一樣竄下山去。
即使夜幕里,也能看到那一長溜被壓伏的茅草。
周三垛的心長時間撲撲跳著。
看來在這深山老林里,降妖驅鬼并不需要什么仙術,一小瓶風油精就行。
萬金油能驅走蛇,就能驅走一切。
再與一個鬼玩一玩。
果然又一個黑毛鬼靠上來,周三垛緊盯著它眼睛看。
若在過去,一定是先躲避鬼的眼睛,而現在恰恰相反,要迅速捕捉到它的眼睛。
他悄悄掏出萬金油,等那鬼上來。
果然那鬼觀察了一會,就靠了上來。
那鬼用毛絨絨的手摸了摸他的臉,他故作害怕,要躲避它的樣子,那鬼就更加大膽了,大喇喇地攔在他的面前。
他將萬金油向鬼的眼睛里抹去,鬼“啊”的一聲慘叫,發出遭割喉切肉般地痛苦聲音,落荒而逃了。
好了,今晚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得了我進牛歡洞了。
周三垛踩著厚厚的落葉,在林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樹冠割碎,灑在地上像斑駁的錢幣。
看到這一地的錢幣一樣的光影,他知道,陰間里的東西正在作臉作形給他看,讓他看到一地的冥幣,這些錢物如此光燦燦的,閃著銀光,當然他不能撿拾,也撿拾不起來,但爹爹如果有魂兒,就可以大把地撿拾這些錢,不用當土匪就有快活的享用。所以必須找到尸骨,讓爹爹的鬼魂成形,讓他夜間就到林間來撿這些銀燦燦的冥幣。
他的褲腿已經被露水打濕,貼在皮膚上冰涼。
遠處傳來貓頭鷹的叫聲,凄厲得讓人心里發毛。
終于看見了牛歡洞。洞口黑漆漆的,像一張張開的大嘴。
周三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月光照在洞口,他看見地上散落著幾塊白骨,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的光。
這里是云條山陰陽交接的地方,任何一座山,一片領地都在陰陽相接的入口,白日里,這些地方并無特別之處,雜草亂石而已,可在這深夜里,分明有許多異樣的東西,他這才發現風繞路而行,風吹到洞口,立刻調轉方向。
按說這風兒,強力無比,它們在陰陽兩界進出自由,可顯然這人間的風兒,它們也不想進得冥府。它們突然剎車止步,“磁”的一聲,風拖著一個肥大的身姿和屁股,貼著他的臉面而去,臉被狠狠扇了一下。
風這是在提醒它,讓他分清陰陽二界。風甚至想推走他,但周三垛堅實地將兩步踏在地上一動不動,好不容易才來到這里,不能讓風兒拉拽著離開。
我是來會爹爹的,老子不怕。周三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