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yī)老陳那間充斥著福爾馬林刺鼻氣味、精密儀器嗡鳴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酸腐氣息的解剖室里,空氣凝固如鉛。周錚站在慘白得能照見骨骼影子的燈光下,無視口袋里第三次瘋狂震動的手機——督察室催命符般的召喚——目光死死鎖在攤開的報告上。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扎進他的神經(jīng)。
“皮膚來源:成年男性,25-35歲。死亡時間在送達前24小時內(nèi)……” 周錚的胃猛地一縮,眼前閃過黑礦里那些麻木絕望的臉。一個剛剛“消失”的生命,就這樣被剝皮、烙印、縫制,成了送給他和陸臨野的“禮物”。
老陳,這位周錚在系統(tǒng)內(nèi)唯一敢托付身家性命、且擁有特殊設(shè)備權(quán)限繞過常規(guī)監(jiān)管的老法醫(yī),聲音干澀地打破死寂。他手指用力點在報告中間那張放大的光譜分析圖上,指關(guān)節(jié)因常年接觸化學(xué)試劑而泛白:“看這兒,周隊。青銅器高溫烙印,古老得邪門……饕餮紋或夔龍紋的變種,核心結(jié)構(gòu)錯不了,但這細節(jié)……絕對是私人訂制的徽記。” 那青黑色的殘缺印記在屏幕上扭曲盤繞,線條仿佛在冰冷的熒光中隱隱蠕動,透著一股被禁錮千年后蘇醒的邪性。那核心的漩渦狀結(jié)構(gòu),看得久了竟讓人頭暈?zāi)垦#路痨`魂都要被吸進去。周錚甚至能幻聞到烙鐵燙在皮肉上那股焦糊與血腥混合的惡臭。
“還有這個,” 老陳調(diào)出另一份數(shù)據(jù),屏幕上跳出復(fù)雜的分子結(jié)構(gòu)圖,“皮膚深層檢出礦物粉塵,和黑礦的礦石光譜吻合度98%以上。混合的香料頂級貨,極其稀有,中東那邊一個只對特定皇室供貨的隱秘作坊出來的,和我們上次在‘云頂湯泉’VIP區(qū)提取到的樣本同源。”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一個老舊的銅煙斗摩挲著——那是他研究了一輩子痕跡學(xué)的習(xí)慣動作,眼神銳利如鷹,“這種香料…讓我想起早年接觸過的一個案子,跟某個信奉古老邪神的秘密結(jié)社有關(guān),他們用類似的香料處理祭品……”
“縫合線?” 周錚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罕見深海魚類的筋腱,” 老陳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更加凝重,“加工手法原始、粗暴,帶著濃重的海腥和血腥味。這種材料和技術(shù),只在一個臭名昭著的遠洋非法捕撈團伙‘深海幽靈’的記錄里出現(xiàn)過。這幫亡命徒,什么都敢運,包括……‘特殊貨物’。”
人皮、烙印、黑礦、香料、深海魚線…碎片在周錚腦中瘋狂旋轉(zhuǎn)、撞擊、組合成一張猙獰的網(wǎng)。這不是劉鑫泰殘余勢力的報復(fù)。這份“禮物”透著一種精心設(shè)計的儀式化殘忍、跨越地域的資源調(diào)動能力,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源自時間深處的古老惡意。它的主人,那個隱藏在“閻羅”名號下的存在,其陰影遠比他們想象的更龐大、更幽深。烙印是徽章,是宣言,無聲地宣告:看,這就是忤逆者的下場,也是你們即將踏入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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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室的空氣比老陳的解剖室還要冰冷沉重,彌漫著紙張、墨水和無形的壓力。趙鐵山,這位以“鐵面”著稱的老督察,像一座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花崗巖雕像坐在長桌對面。他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每一下都精準地敲在周錚繃緊的神經(jīng)末梢上。
“周錚同志,” 趙鐵山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重若千鈞,字字砸在桌面上,“U盤。行動成功的基石,上百條人命的拯救者。告訴我,它從哪里來?流程記錄在哪里?風(fēng)險評估報告在哪里?”
周錚喉嚨發(fā)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他不能說出陸臨野,那個名字一旦出口,就是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他只能重復(fù)著那個蒼白無力的答案:“匿名線人,來源高度敏感,技術(shù)驗證可靠。趙督察,結(jié)果證明……”
“結(jié)果不能掩蓋過程的瑕疵!” 趙鐵山猛地打斷,渾濁的老眼射出銳利如手術(shù)刀般的光,“程序正義是堤壩!一個漏洞,就可能被滔天的洪水沖垮整個堤防!你這次是救了人,下次呢?下下次呢?程序漏洞會成為犯罪分子反咬我們、撕開更大口子的刀!看看這個!” 他拋出一份文件,滑到周錚面前,紙張摩擦的聲音刺耳。“行動中,國際刑警的約翰·吳探員肩部中彈,穿透傷,距離頸動脈僅差兩厘米!報告寫得清清楚楚——是你臨時改變突擊B組路線,搶先控制主控室切斷礦洞自毀裝置,導(dǎo)致原本掩護側(cè)翼的吳探員暴露在了一個未被情報覆蓋的隱藏火力點下!‘個人英雄主義’?‘對程序正義的蔑視’?周錚,你告訴我,一條命換一百條,值嗎?還有這些!” 他又甩出一張紙,上面羅列著幾項冰冷的條目:“線人信息未經(jīng)審核委員會初步評估”、“關(guān)鍵監(jiān)控證據(jù)提取僅單警操作,未按規(guī)定雙人見證”……程序違規(guī)清單,像幾根冰冷的鋼針,刺向周錚。
文件上,約翰·吳纏著繃帶、臉色蒼白的照片刺痛了周錚的眼睛。值嗎?深夜,他獨自坐在辦公室,臺燈昏黃的光暈如同困獸的囚籠。桌上一邊是內(nèi)部審查的質(zhì)詢通知和那份刺眼的清單,另一邊是幾張照片:獲救礦工們茫然空洞的眼神,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在安全屋的角落里,死死抱著一個冰冷的土豆,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贖。他手機里還存著那段令人心碎的視頻——那個被稱為“小石頭”的少年,像受驚的小獸一樣瘋狂啃食著生土豆。這些是他支撐下去、對抗黑暗的微光。可當他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公文包里陳伯那本泛黃的畫冊,指尖停留在一頁描繪舊日金井市河邊景象的素描上——幾個洗衣婦在陽光下談笑,水波粼粼,孩童嬉戲——再對比眼前血腥的報告和礦工絕望的照片,沉重的負罪感便如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的“捷徑”,他引以為傲的果斷,真的不會在未來某個時刻,成為堵死正義之路、甚至將更多無辜者推入深淵的巨石嗎?
一次短暫而危險的街頭擦肩,在一條散發(fā)著垃圾**氣味的后巷。陸臨野裹在風(fēng)衣的陰影里,像一縷隨時會散去的青煙,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又完美融合。周錚看著他,疲憊從骨頭縫里滲出來,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嘶啞和迷茫:“那塊人皮…也是‘值得’的一部分?” 冷風(fēng)卷起地上的廢紙和塵土,打著旋兒。陸臨野沉默著,目光投向城市遠處那片被霓虹燈污染得如同污血般的天空,半晌,才吐出冰冷如鐵的字句:“這是他們的回答。我們的答案,在下一步。” 反擊的號角,在無聲的硝煙與濃重的夜色中,低沉地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