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排行 分類 完本 書單 專題 用戶中心 原創專區
小威小說網 > 玄幻 > 青海沒有羊眼湯 > 第五十一章: 榮貴凋零

青海沒有羊眼湯 第五十一章: 榮貴凋零

作者:肖雨平 分類:玄幻 更新時間:2025-07-27 05:45:30 來源:香書小說

布政使陳廷章的雷霆手段,撕碎了漢中府最后一塊遮羞布。

祥瑞渠的崩塌,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緊隨其后的,是比洪水更洶涌、更恐怖的真相洪流。瘟疫的蔓延再無法遮掩,府城內外,哭嚎震天,十室九空。強征民夫、草菅人命、克扣工糧、私吞巨款、欺君罔上……一樁樁,一件件,鐵證如山,被布政使帶來的精干吏員如同抽絲剝繭般,從漢中府這具腐爛的軀體上無情地剝離出來。

知府衙門,昔日威嚴肅穆之地,此刻成了風暴的中心。兵丁林立,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楊文遠那身象征權柄的青色白鷴補子官袍,被粗暴地剝下,連同那頂烏紗帽,如同垃圾般被丟棄在冰冷的地磚上。他僅著白色中衣,形容枯槁,面無人色,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布政使親兵反剪雙臂,死死摁跪在堂下。

布政使陳廷章端坐主位,緋紅孔雀補子官袍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面沉如水,目光如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刃,一寸寸刮過楊文遠癱軟的身體。堂下兩側,漢中府通判、同知、推官等一眾官員,個個面如土色,抖如篩糠,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塵埃和濃重的血腥氣——那是抄查沈府時,沈萬金試圖反抗被當場格殺留下的氣味,尚未散去。

“……楊文遠!”陳廷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震得堂上梁塵簌簌而下,“爾身為朝廷五品命官,牧守一方,本應上體天心,下恤民情!然爾喪心病狂,為一己私欲,強征民夫數千,置其性命于不顧!瘟疫肆虐,爾不思救治,反行封鎖掩蓋之舉,致使生靈涂炭,死者枕藉!更勾結奸商沈萬金,假‘祥瑞渠’之名,行貪墨克扣之實,奢靡無度,竟以金箔貼渠,耗盡民脂民膏!金渠崩塌,尸骸現世,爾欺君罔上,罪證昭昭!爾還有何話說?!”

楊文遠渾身劇顫,嘴唇哆嗦著,試圖辯解,喉嚨里卻只發出“嗬…嗬…”的如溺斃者吞進最后一口濁浪的聲音。他的目光渙散,越過陳廷章威嚴的身影,死死盯著大堂后方那片陰影——那里,仿佛還矗立著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風,屏風上十八學士的衣袂飄飄,琴弦上似乎有暗紅的液體滴落。幻覺與現實交織,恐懼吞噬了他的理智。

“參…參議…” 他突然掙扎起來,對著虛空,臉上擠出一種諂媚到扭曲的笑容,“大人…下官…下官這祥瑞渠…金光…金光耀目啊…布政使大人…您看…您看那金光…” 他奮力抬起一只沾滿泥土的手,指向空無一物的堂外,仿佛那里真有一條流淌著黃金的河流。

堂上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看向楊文遠的眼神充滿了鄙夷、恐懼和一絲荒誕的憐憫。瘋了,這位曾經威風八面的知府大人,徹底瘋了!

“哼!冥頑不靈!” 陳廷章眼中最后一絲可能存在的惋惜也徹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厭惡,“來人!剝去楊文遠一切冠帶!打入死牢!嚴加看管!漢中府一應涉案官吏,即刻收押待審!沈萬金家產盡數抄沒,其爪牙同黨,一體擒拿!府庫錢糧,速速清點,全力用于賑災防疫!膽敢阻撓或中飽私囊者,立斬不赦!”

“遵命!” 親兵轟然應諾,聲音震得房梁嗡嗡作響。

楊文遠像一灘爛泥般被拖了下去,那雙曾經撫摸著紫檀屏風、簽下征夫令的手,此刻無力地耷拉著,指甲縫里滿是黑色的污泥。他口中兀自喃喃不休:“金光…我的屏風…參議…布政使夸我了…夸我了…”

---

府衙大牢,最深最暗的死囚牢房。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潮濕霉爛的氣息,是這里永恒的主題。僅有的一扇狹小鐵窗,透進幾縷慘淡的月光,勉強勾勒出牢房內污穢不堪的景象:散發著惡臭的稻草,爬行的蟑螂老鼠,角落里凝固著不知名污物的便桶。

楊文遠蜷縮在冰冷的墻角,身上那件單薄骯臟的囚衣,早已被他自己撕扯得破爛不堪,露出里面同樣污穢的中衣。他頭發散亂,沾滿草屑泥土,臉上涕淚與污垢混合,形成一道道丑陋的溝壑。那雙曾經精光四射、充滿算計的眼睛,此刻空洞無神,布滿了渾濁的血絲,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緊縮,仿佛在追逐著常人看不見的鬼影。

“嗬…嗬嗬…” 他喉嚨里發出無意義的嘶鳴,身體間歇性地劇烈抽搐。冰冷的石墻,在他迷亂的感知中,時而變成那光滑油潤的紫檀屏風,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摸上去,臉上露出病態的癡迷:“好…好木頭…登瀛洲…一步登天…” 時而又變成洪水滔天、尸骸翻滾的渠壁,他驚恐地尖叫著向后縮,雙手胡亂揮舞:“別過來!別過來!金子…金子都給你們!饒命!龍王爺饒命啊!”

他眼前不斷閃現著恐怖的幻象:

工地監工沈三獰笑著,手中的皮鞭變成毒蛇,纏繞在他脖子上,越勒越緊,鞭梢滴著鮮血,那血滴落地,化作無數張李二牛、王栓柱爹、以及無數叫不出名字的民夫青黑浮腫、布滿暗紅斑塊的臉,他們空洞的眼睛流著血淚,嘴巴無聲地開合,發出詛咒的嘶嘶聲。

城門外,堆積如山的尸體突然動了起來,腐爛的手臂伸出,指甲漆黑尖長,抓撓著緊閉的城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無數個絕望的聲音匯聚成海嘯般的哭嚎:“楊文遠!還我命來!狗官!開城門!開城門啊!”

最清晰、最讓他肝膽俱裂的,永遠是那面紫檀屏風!屏心那“十八學士登瀛洲”的浮雕,在他眼中活了過來!撫琴的學士指尖滲出粘稠的黑血,滴落在琴弦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如同催命的更漏。捧書的學士,書頁上不再是圣賢文章,而是密密麻麻、扭曲蠕動的名字——所有死在工地和瘟疫中的民夫姓名!那學士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怨毒至極的微笑。而屏座纏繞的云龍,龍睛不再是鑲嵌的金珠,而是兩顆燃燒著幽綠鬼火的人頭——一顆是他自己,一顆是沈萬金!那龍口大張,獠牙森森,噴吐著腥臭的疫氣,正向他噬咬而來!

“啊——!” 楊文遠發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用頭撞擊墻壁!“砰!砰!砰!” 沉悶的響聲在死寂的牢獄中回蕩,額頭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順著眉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更添幾分猙獰。但這自殘的痛苦,似乎反而讓他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醒”。

“不…不能撞…屏風…我的屏風…金貴…” 他停止了撞墻,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舐著流到嘴邊的咸腥血液,仿佛那是瓊漿玉液。他蜷縮得更緊,雙臂死死抱住自己,牙齒咯咯打顫,對著墻角虛無的空氣,如同對著最親密的情人,低聲呢喃,絮絮叨叨:

“慕賢…我的兒…爹給你掙前程…金光大道…參議…布政使…再上去…就是京官了…六部…內閣…”

“沈萬金…好奴才…會辦事…金箔…貼得好…亮…真亮…皇上看了…龍心大悅…”

“災民?刁.民!沖擊城門…殺…殺光了就干凈了…祥瑞…我的祥瑞…不能臟…”

“瘟疫?假的…假的…是時氣…捂一捂…捂到渠成就好了…布政使…布政使大人就要來了…”

他的邏輯徹底崩壞,記憶碎片在瘋狂的熔爐中扭曲、融合、爆炸。功名、富貴、兒子、屏風、金渠、災民、瘟疫、布政使…所有的一切,都攪成一鍋腥臭粘稠、沸騰翻滾的毒粥,在他的腦海里永無止境地煎熬。他時而低聲下氣地哀求,時而聲色俱厲地呵斥,時而發出癲狂的大笑。唯有對那虛幻“金光”和“前程”的執著,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印記,在瘋狂的底色下,閃爍著最后一點病態的光亮。

牢門外,送餿粥窩頭的獄卒老王,端著粗陶碗的手都在抖。他看著里面那個昔日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聽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囈語和笑聲,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吃飯了…楊…楊大人…” 老王的聲音干澀發顫,小心翼翼地將碗從鐵柵欄下推了進去。

楊文遠猛地轉頭,動作快得像一只受驚的野獸!他那雙布滿血絲、渾濁不堪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王,像是餓狼看到了獵物。他手腳并用地爬過來,卻不是抓向食物,而是一把攥住了老王還沒來得及縮回去的褲腳!那枯瘦的手指,力氣大得驚人,指甲深深摳進老王的皮肉里!

“屏風!我的紫檀屏風呢?!” 楊文遠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哭腔,“還給我!那是我的!登瀛洲!我的登天路!我的參議位!你們把它藏哪兒了?!還給我!還給我啊!” 他拼命搖晃著老王的腿,涕淚橫流,口水混著額頭的血水滴落在地。

老王嚇得魂飛魄散,用力一腳踹在楊文遠胸口:“滾開!瘋子!你那破屏風早他娘被抄了!跟你那寶貝兒子一起,等著下大獄吧!還參議?呸!等著砍頭吧你!” 他罵罵咧咧,連滾帶爬地后退幾步,仿佛里面關的不是人,而是一頭擇人而噬的惡鬼。

“兒子…慕賢…” 楊文遠被踹倒在地,胸口劇痛,卻仿佛毫無所覺。老王的話像一道閃電,劈入他混亂的腦海。慕賢…他的獨子…那個被他寄予厚望,寵溺驕縱,一心要繼承他“金光大道”的兒子…也要下獄了?

一瞬間,瘋狂的浪潮似乎退去了一絲,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現實礁石。一種巨大的、遲來的恐懼攫住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楊慕賢。

“慕賢…我的兒…” 他掙扎著坐起,靠著冰冷的墻壁,眼神迷茫了片刻,隨即又被更洶涌的瘋狂淹沒。他臉上再次浮現那種詭異的、充滿向往的笑容,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一片輝煌的金光:“下獄?不怕…不怕…爹有金光!祥瑞護體!布政使大人…不,皇上!皇上知道我的忠心!會赦免我們!慕賢…你看!金光!好大的金光!祥瑞啊!爹沒騙你!我們楊家…要發達了!哈哈哈…發達了!”

癲狂的笑聲在狹窄的牢房里沖撞回蕩,如同夜梟的悲鳴,又似地獄惡鬼的狂歡。笑聲中,他再次沉浸到那由紫檀屏風和金箔渠壁構筑的、虛幻而致命的“金棺”之中,將自己,連同他最在意的血脈,一同埋葬。

---

三日,在絕望與等待中煎熬而過。

一道由八百里加急快馬飛遞而來的圣旨,如同最終的審判之劍,轟然劈落在漢中府城: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原漢中知府楊文遠,身膺重寄,罔顧君恩。貪酷成性,殘民以逞!假祥瑞之名,行聚斂之實;強征丁壯,骸骨盈野;匿疫不報,禍延千里;奢靡無度,金箔飾渠;欺君罔上,罪不容誅!著即處斬,梟首示眾!抄沒家產,妻妾沒官,子孫永世不得入仕!鹽商沈萬金(已伏誅)等一干從犯,罪證確鑿,皆斬立決!布政使陳廷章,督撫不力,難辭其咎,著降三級留任,戴罪賑災,以觀后效!欽此!”

圣旨宣讀的聲音,冰冷而威嚴,回蕩在布政使行轅。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每一個涉案之人的心上,也敲在漢中百姓積壓已久的悲憤之上。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間點燃了整個漢中府!

東市口,歷來是處決重犯之地。行刑之日,天剛蒙蒙亮,偌大的刑場已是人山人海,萬頭攢動!從四鄉八鎮涌來的災民、失去親人的遺屬、僥幸活下來的民夫、城中的普通百姓…黑壓壓一片,如同沉默的怒濤。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和無盡的悲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汗味、土腥氣和隱隱血腥的壓抑氣息。

午時三刻,陽氣最盛,亦為行刑之時。

沉重的鐐銬聲由遠及近。一隊盔甲鮮明的兵丁,押解著幾名死囚,艱難地穿過憤怒的人群,走向刑臺中央。為首的,正是楊文遠。

他幾乎是被兩個彪形大漢拖拽著前行。幾日牢獄,徹底榨干了他最后一點人形。他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如同骷髏,臉頰塌陷,顴骨高高凸起。散亂花白的頭發粘在污穢不堪的臉上、脖子上。那身破爛的囚衣,被沿途砸來的污物弄得更加骯臟。他赤著腳,腳踝被沉重的鐐銬磨得血肉模糊。整個人如同一具會移動的、散發著惡臭的垃圾。

然而,他的眼神卻是空洞而詭異的。對周圍山呼海嘯般的怒罵詛咒,他置若罔聞。臉上甚至掛著一絲奇異的、夢囈般的笑容,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念叨著什么。當被粗暴地拖拽著跪倒在冰冷的刑臺上時,他竟沒有掙扎,只是微微仰起頭,渾濁的目光茫然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追尋著什么不存在的“金光”。

緊隨其后被拖上刑臺的,是沈萬金手下幾個為虎作倀、惡貫滿盈的管事和監工頭目,包括那個沈三。他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屎尿齊流,癱軟如泥,被兵丁死死按住。

監刑官高聲宣讀著圣旨和判詞,聲音在人群的怒潮中顯得微弱而遙遠。當讀到“處斬,梟首示眾”時,人群爆發出震天的哭嚎和叫好聲!那聲音匯聚成一股磅礴的、充滿血淚的力量,直沖云霄!

劊子手赤著上身,露出虬結的肌肉,抱著一柄厚重無鞘的鬼頭刀,大步走上刑臺。刀身寬厚,刃口在陰沉的天空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他走到楊文遠身后,端起旁邊一碗渾濁的烈酒,含了一大口,猛地噴在刀身之上!酒霧彌漫,更添幾分肅殺!

就在劊子手噴酒的一剎那,跪在地上的楊文遠,似乎被那冰冷的酒霧刺激了一下。他那空洞的眼神,極其短暫地聚焦了一瞬,掠過劊子手手中那寒光閃閃的鬼頭刀,掠過臺下無數張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掠過遠處漢中府城熟悉的輪廓……

仿佛一道電光劈開了混沌的腦海!一個清晰的、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的毒牙,狠狠刺入他殘存的意識最深處:

“金棺…玉槨…我的…到頭了…”

這念頭一閃而逝,快得讓他來不及恐懼。下一秒,他臉上那夢囈般的笑容猛地放大,變得無比詭異而燦爛!他渾濁的眼中,仿佛真的映照出了萬丈金光!他猛地張開干裂的、沾滿污垢的嘴,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出一聲嘶啞卻高亢的、充滿“狂喜”的呼喊:

“金光!祥瑞!參議大人!下官…下官成了!成了啊!哈哈哈——!”

“成”字的尾音尚未落下!

“噗——!”

沉重的鬼頭刀,挾著千鈞之力,在劊子手精準的揮動下,劃過一道凄厲的弧光!

寒光一閃!

血光沖天!

一顆花白散亂的頭顱,帶著那凝固在臉上的、極度扭曲的“狂喜”笑容,高高飛起!污濁的血液如同噴泉,從斷頸處激.射而出,濺滿了劊子手的胸膛,也染紅了刑臺冰冷的木板!

那頭顱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咚”的一聲悶響,重重砸落在刑臺邊緣,沾滿了泥土和血污,兀自睜著那雙空洞卻仿佛“含笑”的眼睛,正對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

“殺得好——!”

“老天開眼啊——!”

“爹!娘!你們看見了嗎?狗官死了!”

“報應!報應啊!”

人群瞬間沸騰了!壓抑了太久的悲憤、痛苦、仇恨,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哭嚎聲、叫好聲、咒罵聲、甚至喜極而泣的癲狂笑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許多人跪倒在地,對著蒼天磕頭,哭喊著逝去親人的名字。也有人奮力向前擁擠,試圖更靠近些,親眼看著那狗官身首異處的下場!

兵丁們拼盡全力維持著搖搖欲墜的防線,鋼刀和長槍組成一片冰冷的金屬森林。

在這混亂而悲愴的海洋邊緣,一個形容枯槁、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青年,正被人攙扶著。他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打著補丁的粗布衣服,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正是楊慕賢。他目睹了父親頭顱飛起、鮮血噴濺的全過程。

沒有眼淚,沒有哭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麻木。家產抄沒,母親在得知噩耗的當夜便懸梁自盡,妻妾被官差帶走沒入官奴,自身雖因查無直接參與重罪而被免死,但“永世不得入仕”的判決,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徹底斬斷了他楊氏一門賴以生存、也為之瘋狂了一生的根基——科舉仕途!他賴以驕傲的一切:知府公子的身份、錦衣玉食的生活、前呼后擁的威風、錦繡前程的幻想…在短短數日之內,被碾得粉碎!

刑場上父親那顆滾落塵埃、沾滿泥土血污的頭顱,那身骯臟破爛的囚服,與記憶中父親身著官袍、矜持威嚴地撫摸紫檀屏風的景象;與自己錦衣華服、意氣風發地指揮金箔貼渠的景象…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巨大落差!這落差帶來的不是悲傷,而是一種靈魂被徹底抽空的、冰冷到極致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當父親臨死前那聲充滿“狂喜”的“金光祥瑞”在耳邊炸響,當那顆帶著詭異笑容的頭顱滾落眼前,楊慕賢渾身猛地一顫,如同被一盆摻著冰碴的污水從頭澆到腳!那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凍結了他的血液!

“嗬…嗬…” 他喉嚨里發出瀕死野獸般的抽氣聲,猛地一把推開攙扶他的人(那是一個昔日受過楊家小恩、于心不忍的老仆),踉踉蹌蹌地、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般,瘋了一樣擠出沸騰的人群!他低著頭,不敢再看刑臺一眼,不敢再聽那震天的哭嚎,只想逃離!逃離這片埋葬了他父親、也埋葬了他整個世界的修羅場!像一個真正的喪家之犬,消失在混亂污濁的街巷深處。

---

城西,天寧寺,黑夜降臨。

這座曾經香火鼎盛的廟宇,在連年的戰亂和官府盤剝下早已破敗不堪。山門傾頹,野草蔓生。大殿屋頂多處坍塌,露出猙獰的椽子。殘存的佛像金漆剝落,蛛網塵封,慈眉善目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悲憫而詭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霉味和蝙蝠糞便的腥臊氣。

楊慕賢蜷縮在大殿角落里一堆勉強還算干燥的稻草上。身上那件粗布衣服,在奔逃中被樹枝刮破了好幾處,沾滿了污泥。他雙臂緊緊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入臂彎,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如同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外面世界的喧囂仿佛被隔絕了,但刑場的畫面卻在他腦海中反復播放,無比清晰:

父親飛起的頭顱,臉上凝固的“狂喜”笑容…

噴濺的、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液…

臺下無數雙燃燒著仇恨、快意、悲痛的眼睛…

還有…還有那一聲聲撕裂心肺的哭喊:“還我爹命來!”“狗官!”“金棺材!”

“金棺材…” 楊慕賢猛地一哆嗦,這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府衙后宅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風,屏風底座那猙獰的云龍紋…父親撫摸它時那種癡迷的眼神…

“不…不…” 他痛苦地搖著頭,試圖驅散這可怕的聯想。但更多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來:

自己穿著簇新的杭綢直裰,在剛搭好的琉璃暖棚里,呵斥著凍得發抖的工匠,只為保護那株價值千金的“魏紫”牡丹…

自己站在城北渠岸高處,指著下方如同地獄般的工地,得意地對父親說:“父親請看!不過月余,雛形已成!沈家辦事,果然得力!” 當時,他只覺得豪情萬丈,金光大道就在腳下!

沈萬金諂媚地提出“金箔貼渠”時,自己是如何拍手叫好:“妙!妙啊!父親!此議大妙!金碧輝煌,方配得上‘祥瑞’之名!也顯得我楊家…富貴雍容!” 富貴雍容…這四個字此刻回想起來,如同蘸著毒液的尖針!

每一幕回憶,都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每一句自己說過的話,都像一把把燒紅的刀子,捅進他心里!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見識”、沾沾自喜的“富貴氣”、對父親“偉業”的崇拜…此刻都化作了最惡毒的嘲諷!

“富貴雍容…金碧輝煌…祥瑞…” 楊慕賢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干澀,“原來…原來那就是金棺上的描金彩繪…是…是裹尸布上的花紋…” 巨大的恐懼和遲來的、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仿佛看到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風轟然倒下,變成了一口巨大無比、金光閃閃的棺材!父親躺在里面,臉上帶著刑場上那種詭異的笑容。而自己…自己正穿著那身錦繡華服,親手將一鏟鏟的金箔,貼在那棺材的內壁上!金箔閃耀,映照著自己同樣扭曲而狂熱的臉!

“啊——!” 楊慕賢再也承受不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他像瘋了一樣,用頭狠狠撞向旁邊傾頹的佛像底座!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空寂破敗的大殿中回蕩,額頭上剛剛結痂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順著眉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爹!我錯了!我們都錯了啊!” 他涕淚橫流,混合著鮮血,在他骯臟的臉上沖刷出污濁的溝壑。他不再撞頭,而是伏倒在地,雙手死死摳抓著冰冷堅硬、布滿灰塵的地磚,指甲劈裂,滲出鮮血也渾然不覺。巨大的悲慟和負罪感如同山崩海嘯,徹底沖垮了他麻木的外殼。

“為了金光…為了前程…為了那虛妄的富貴…害死了多少人…王家村…李二牛…還有…還有城外那些…那些…都是我們…都是我們楊家用金子…用金子堆起來的棺材啊!爹!你看見了嗎?!那棺材…它…它要把我們也吞進去了!吞進去了!” 他語無倫次地哭喊著,身體劇烈地抽搐,仿佛正被無形的棺槨擠壓、窒息。

就在他精神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一個清越平和、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撫慰神魂力量的聲音,如同穿透厚重烏云的晨鐘,毫無征兆地在大殿中響起:

“榮華非福,實為棺槨。金銀珠玉,不過殉葬之物。身陷其中,猶不自知,豈不可悲?”

這聲音并不響亮,卻清晰地蓋過了楊慕賢的哭嚎,每一個字都如同清泉,直直灌入他混亂沸騰的識海!

楊慕賢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他猛地止住哭嚎,驚駭欲絕地抬起頭,循聲望去!

只見大殿殘破的門檻處,不知何時,靜靜地立著一位道人。

青灰色的道袍洗得發白,卻纖塵不染。身姿挺拔,如崖畔古松,背負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飄灑胸前,雙眸溫潤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仿佛能映照出世人心底最深處的塵埃與光亮。周身氣息圓融寧靜,與這破敗污濁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和諧,仿佛他本就該在這里,如同這天地間一縷最純凈的風。正是龍門羽士,趙清真。

“你…你是誰?” 楊慕賢的聲音嘶啞干裂,帶著極度的驚懼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趙清真緩步走入殿中,步履無聲,仿佛踏在虛空。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楊慕賢狼狽不堪、血跡斑斑的模樣,眼中并無絲毫鄙夷或憐憫,只有一種勘破世情的了然與一絲對迷途者的悲憫。

“貧道趙清真。” 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抵人心,“云游至此,見施主心陷貪嗔癡之迷障,身困自造之囹圄,悲苦沉淪,故有一言相贈。”

楊慕賢怔怔地望著他,死灰般的眼中,那點微弱的希冀之光,似乎跳動了一下。

“世人皆道榮華好,不見榮華是枷鎖。” 趙清真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玉磬清鳴,蘊含著洗滌人心的力量,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楊慕賢的心坎上,“你父視那紫檀屏風為登天之云梯,參議之位為畢生之極巔。他沉迷于那人爵權柄的幻夢之中,以民脂民膏為磚石,以百姓骸骨為基座,妄圖堆砌一條通天金路。殊不知,那金光燦燦的‘祥瑞渠’,那象征權位的紫檀屏風,皆是引他入彀、最終埋葬他的‘金棺玉槨’!”

“金棺…玉槨…” 楊慕賢渾身劇震,如同被這四個字蘊含的冰冷真相徹底凍僵!父親臨死前那聲“金光祥瑞”的狂笑、刑場上滾落的頭顱、記憶中父親撫摸屏風時癡迷的眼神、以及自己腦海中那口吞噬一切的巨大金棺幻象…瞬間無比清晰地串聯起來!一股透徹骨髓的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蔓延四肢百骸!原來…那真的不是幻覺!是父親用生命和整個楊家驗證的讖語!

“貪戀人爵之榮貴,忘卻天爵之根本。” 趙清真目光如電,仿佛洞穿了楊慕賢過往二十年的驕奢歲月,“以真換假,以善易惡。縱得片刻煊赫,終如沙上筑塔,水中撈月,鏡花水月,一場虛空!你楊家今日之禍,非天降橫災,實乃自種孽因,自食惡果!你父沉淪欲海,迷失本心,終被自身無窮貪念所化的‘金棺’吞噬,魂靈永錮其中,不得超脫!而你…” 趙清真目光灼灼,直視楊慕賢充滿恐懼和悔恨的雙眼,聲音陡然帶上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可愿步其后塵,永墮此棺,與你父一同,在那由貪婪構筑的幽冥棺槨中,受那無邊怨念啃噬,萬劫不復?!”

“不!我不要!道長救我!救我啊!” 楊慕賢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發出一聲驚恐到變調的嘶喊!他猛地向前膝行幾步,布滿血污的雙手死死抓住趙清真道袍的下擺,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涕淚橫流,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我不想死!不想像我爹那樣…不想在那金棺材里…永不超生!道長!求您大發慈悲!救我出去!救我出去啊!”

趙清真低頭看著腳下這個曾經錦衣玉食、如今卻卑微如塵土的青年,看著他眼中那純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求生欲,眼神依舊平靜無波。

“救你者,非貧道,乃汝本心。” 趙清真聲音恢復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如同撥開迷霧的晨光,“放下虛妄榮辱之念,勘破浮華富貴之迷。此身雖陷泥淖,此心若能向善,猶未晚也。”

他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將楊慕賢扶起。趙清真注視著楊慕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天爵之榮,在道德仁義;真貴之身,在問心無愧。前路雖艱,荊棘遍布。是甘為冢中枯骨,伴金棺朽爛,永世沉淪?還是斬斷孽緣,覓一條救贖之路,以殘生贖罪,積微善而求心安?”

趙清真的話語,如同蘊含著天地至理的雷音,每一個字都帶著洗滌神魂、啟迪靈智的力量,狠狠撞入楊慕賢混亂絕望的心海!父親扭曲的死狀、那口幻象中的巨大金棺、自己往日的驕奢淫逸、城外堆積的尸山、災民絕望的哭嚎…與道人那清澈洞明的眼神、那“金棺玉槨”的冰冷偈語、“天爵真貴”的微言大義激烈地碰撞、交織!

“金棺…玉槨…榮華富貴…原是葬身之所…天爵…道德仁義…問心無愧…” 楊慕賢喃喃自語,如同夢囈。眼中的恐懼、絕望、迷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悲慟與…一種近乎頓悟的清明!

他不再需要趙清真攙扶。他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站直了身體。雖然依舊枯槁狼狽,雖然額頭還在流血,但那雙眼睛,卻不再是空洞的死灰,而是燃燒著一種混合著無盡悔恨與一絲微弱卻無比堅定光芒的火焰!

他望著趙清真,沒有再哀求,而是緩緩地、深深地、無比鄭重地作了一個揖,一個屬于讀書人、卻拋棄了所有浮華虛禮、發自靈魂深處的揖。

“弟子…楊慕賢…”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心,“謝…道長點化迷津!”

趙清真看著眼前這個脫胎換骨般的青年,眼中終于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欣慰。他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青灰色的道袍在破殿的微風中輕輕拂動。

“前路漫漫,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趙清真一步踏出,身影已至殿門。再一步,便融入殿外初升的、穿過云層縫隙灑下的第一縷晨曦之中。那青灰色的身影在淡金色的晨光里迅速變淡,如同水墨溶于清水,轉瞬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唯有一縷清和的氣息,縈繞在破敗的佛殿之中,久久不散。

空曠死寂的大殿內,只剩下楊慕賢一人。他依舊保持著作揖的姿勢,久久未動。晨曦透過殘破的屋頂和窗欞,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緩緩直起身,環顧著這埋葬了他家族富貴夢魘的廢墟,目光掃過傾頹的佛像、厚厚的灰塵、自己留下的血跡…

沒有恐懼,沒有彷徨。只有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空寂,以及在這空寂之上,熊熊燃燒的贖罪之念!

他默默地走到墻角,在那堆發霉的稻草里摸索著。片刻,他摸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小片在奔逃中,不知何時從懷中遺落、又被他下意識撿回藏在稻草里的東西。

一片剝落的金箔。

邊緣已經卷曲,失去了昔日耀眼的光澤,沾著泥污和他的血跡,在晨曦中顯得黯淡而骯臟。

楊慕賢看著這片小小的金箔,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這是那“祥瑞金渠”最后的殘骸,是埋葬了無數性命、也葬送了楊家的“金棺”碎片,是他過往驕奢生活的最后印記,也是此刻提醒他罪孽深重的證物!

他緊緊攥著這片金箔,冰冷的金屬邊緣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絲刺痛。他走到大殿門口,沐浴在初升的朝陽之下。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殿內的陰冷,也似乎驅散了他心中最后一絲陰霾。

他攤開手掌,那片沾血的金箔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點微弱、卻依舊刺目的金光。

楊慕賢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涼的、帶著草木氣息的空氣。然后,他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將那片金箔狠狠擲了出去!

金箔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短暫的金色弧線,落入殿外荒草叢生的廢墟之中,瞬間被茂密的雜草吞沒,消失不見。

楊慕賢不再看那片草叢一眼。他轉過身,背對著曾經代表著他全部世界的漢中府城方向,目光投向了西邊——那里,是連綿起伏、云霧繚繞的秦嶺山脈,層巒疊嶂,莽莽蒼蒼,通向未知的遠方。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破爛的粗布衣服,盡管它依舊骯臟不堪。他走到墻角,拿起一個用破布簡單捆扎的、癟癟的行囊,里面只有幾塊硬得硌牙的雜糧餅。他最后看了一眼這破敗的天寧寺大殿,眼神中再無留戀。

然后,他邁開腳步,踏著荒草和瓦礫,向著西邊那莽莽群山,一步一步,堅定而艱難地走去。腳步踏在沾滿露水的荒草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陽光拉長了他踽踽獨行的影子,投射在身后那片埋葬了榮華與罪惡的土地上。

塵歸塵,土歸土。榮華棺槨,終化塵土。

唯有勘破虛妄,斬斷孽緣,方能在塵埃中,覓得一條向死而生的救贖之路。前路雖艱,但每一步,都踏在問心無愧的堅實大地之上。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設置
恢復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換源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
全局友情鏈接
主站蜘蛛池模板: jizz国产视频| 中国china体内裑精亚洲日本| 狂野黑人性猛交xxxxxx| 国产漂亮白嫩美女在线观看| 一级做a爰片性色毛片新版的| 最好免费观看韩国+日本| 免费中日高清无专码有限公司| 高潮内射免费看片| 国精品午夜福利视频不卡757 | 五月天亚洲色图| 狠狠躁夜夜躁人人爽天天天天97| 国产人碰人摸人爱视频| 91久久亚洲国产成人精品性色| 精品无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麻豆 | 久久亚洲国产伦理| 美妇岳的疯狂迎合| 怡红院国产免费| 九九视频精品在线| 欧美黑人巨大xxxxx视频| 四虎影视1515hh四虎免费| 99在线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成年男女免费视频网站| 么公的又大又深又硬想要小雪| 波多结衣一区二区三区| 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 | 午夜视频在线观看视频| 麻豆aⅴ精品无码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麻豆va在线播放| www.sifangpian| 无遮无挡爽爽免费视频| 亚州av综合色区无码一区| 欧美肥妇毛多水多bbxx水蜜桃| 免费观看午夜在线欧差毛片| 3d动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好吊妞国产欧美日韩免费观看| 久久er这里只有精品| 最新免费jlzzjlzz在线播放| 四虎永久网址影院| 鲁一鲁一鲁一鲁一曰综合网| 国产精品久久网| 91欧美精品激情在线观看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