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上弦月,星光稀疏。
田伯光一身青衣,憑借獨絕輕功飛檐走壁,輕而易舉地避開白家的護衛(wèi),順利潛入后花園。暮春時節(jié),花園中鮮花爛漫,爭奇斗艷,為精美的繡樓增添光彩。
他靜靜欣賞片刻,撬開緊閉的窗扉,翻窗入室。
外間的丫鬟睡得正沉,他一指點住其穴道,確保她整晚都醒不過來,隨后屏息傾聽,確認內(nèi)室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這才放心撩開簾子,探手伸向帳中的女子。
月光照入窗扉,白小姐驚恐地醒來,發(fā)現(xiàn)一個高大的黑影匍匐在面前,嚇得直哆嗦:“你、你是誰?”
“自然是你相公。”田伯光端詳著她的臉龐,細細的柳眉,白皙的膚色,纖弱的鎖骨與四肢,露出滿意的笑容。
白小姐又是一個哆嗦,她聞見了男人身上的氣味,看著他龐大的身軀,布滿老繭的手掌,還有那雙淫邪的眼。霎時間,皮膚似被鋒利的絲線割破,冷意從心底彌漫,凍結她的手腳。
她無法動彈,無法呼救,恐懼的淚水涌出眼眶,黑影如同崩裂的山石滾向她,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活埋。
下頜被他捏住,粗糲的手指摩挲過她的唇角。
胃部一陣翻江倒海,想吐,不受控制地作嘔,手臂上,雞皮疙瘩一層層冒出來,呼吸開始困難。
“噹!”
她聽見窗外一陣鑼鼓響,震得她頭暈眼花,還以為是錯覺。
但緊接著,“咚咚咚”“哐哐哐”,巨大的聲響再一次響起,宛若晴天霹靂,炸得她頭腦發(fā)麻之余,心底忍不住生出希望,是誰來了嗎?
是的。
精美的雕花窗戶被破開,反光的劍刃直直刺向不速之客,破除了她僵直的喉嚨。
“救命!”白小姐本能地呼救,“救救我!”
田伯光又驚又怒。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此前偷襲的小子,仍舊是深色衣裳木刻面具,劍法靈動飄逸,四面八方攻擊要害。
但這一回,他不會再輕易放過這家伙了。
刀光鋪天蓋地而來,化作光影牢籠,每一招都精準攻向要害。而以鐘靈秀的本事,實無法輕描淡寫應對,不得不使出最擅長的恒山劍法,密不透風地防守全身。
不消片刻,田伯光便大笑:“看穿你了,恒山……你是恒山的小尼姑!”他心中多了兩分不屑,口氣倏而輕佻,“就你一個,不怕羊入虎口?”
鐘靈秀牢牢閉住嘴巴,不為他的話語分心,專心致志解析他的刀法招式。
鐺鐺鐺,好快,眼前全是刀光的殘影,據(jù)說他的刀法叫飛沙走石一十三式,這會兒瞧著怕是至少有四五種變化,且頃刻間全部傾斜而出,如同暴雨飛沙,狠辣精準,防不勝防。
鐘靈秀瞧不出絲毫破綻,更無力反擊,只能一味防守。
饒是如此,她的衣袂也被數(shù)次割破,皮膚傳來細微的疼痛感。
“呵。”田伯光冷笑,“你個小尼姑壞我好事,看我不把你剝光丟在城頭,讓恒山派好好出一次名。”
切,就知道你會開這種黃腔,垃圾就是垃圾。
鐘靈秀腹誹冷笑,劍招沒有分毫慌亂。
守住,守住就是勝利。
她這次出劍,不是想一步到位報仇雪恨,是拯救白小姐的人生。
堅持住就好。
只要站在這里,就是不敗之地。
田伯光絕對不敢和她比心態(tài)。
二人的打斗聲不絕于耳,踹翻了桌案,砍倒了衣架,為被鑼鼓驚醒的護衛(wèi)與主人指引了方向。
火把在黑夜中蔓延成火蛇,披著衣裳出來的白老爺白太太匆忙趕來,歇斯底里地大喊:“有賊啊,救人!救人!”
白家所在的街道住的都是富戶小吏,有家有業(yè)的中上層人士,鄰居們被火光和聲音驚擾,以為失火,紛紛前來救助,腳步聲自四面八方蜂擁,仿佛春節(jié)的爆竹,令宵小心神不寧。
田伯光亦然。
他自詡武藝不俗,對付武功平庸的護衛(wèi),一挑十都不是問題,可他是個采花賊,不是殺人如麻的魔頭,無論是從本心還是利弊,都不好把所有人都砍了。
田伯光心念電轉,視線落到不言不語的小尼姑身上。
他刀光翻轉,后撩刺向她腰側,趁她擰身格擋之際飛快并指一點,打算點住她的穴道,抓著她走人。
可他料錯了兩點,一則,恒山劍法綿里藏針,防守周全無害,可要強行突破,必受反制。他近身點穴的剎那,持刀的右臂就被劍鋒割開一道,鮮血迅速滲出,黏膩得糊住衣裳。
田伯光神色未變,他這樣的老江湖受傷的時候多了,就算拼著被砍一劍,他今天也非要這小尼姑付出代價。
手指灌注內(nèi)勁,直直點住她的頸側。
通常情況下,這里的頸動脈竇受到內(nèi)力壓迫,會瞬間喪失知覺。田伯光身為采花賊,沒少拿點穴功夫擄人,但凡點中,幾無失手。
可惜,也只是“幾乎”。
要知道,武者動手過招的時候,內(nèi)力通常灌注在兵器上,所以才時常出現(xiàn)震碎長劍,蕩開數(shù)把兵刃的情況。按照華山的說法,這叫“以氣馭劍”,關鍵就在“馭”字。其他門派亦然,無論什么招式,關鍵都在下盤、丹田、手臂等處。
從科學角度解釋,大約就是內(nèi)力蘊在發(fā)力的肌肉處,唯有如此,方能支撐長時間高強度打斗。原著中,令狐沖無法動用內(nèi)力,純靠肉身施展獨孤九劍御敵,沒多久便支撐不住,就是這個緣故。
然而……
鐘靈秀錘煉內(nèi)力,用的是冬天挑水的笨辦法。
天寒地凍,水桶笨重,要御寒要負重,就必須時時刻刻運轉內(nèi)功支撐全身,她早就習慣了長時間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在追擊田伯光后,更是一刻也不能停歇,慢慢的,身體接受了這份“壓榨”,真氣始終處于全身運行狀態(tài)。
而點穴的原理是外來的內(nèi)力入侵經(jīng)脈,以致筋肉麻痹,不能動彈,所以戰(zhàn)斗時,點穴的位置鮮少是下盤丹田,以空防的前胸后背居多。
偏偏鐘靈秀全身皆有內(nèi)力,不多,不渾厚,但有。
1和0是天壤之別。
田伯光指尖碰到她的衣襟,感受到的不僅僅是衣料下奔涌的血脈,更有一股柔和綿長的力道傳過來,與他的內(nèi)力撞在一起,兩股對抗的力道震蕩開來,壓迫住血脈,心跳驟然緩慢,眼前倏而漆黑。
鐘靈秀嚇得心臟驟停,以為自己要掛了,連連后退,長劍憑借往日的肌肉記憶一頓亂砍,唯恐被他趁虛而入。
誰想田伯光也被嚇了一跳,麻痹自指尖蔓延到手肘經(jīng)絡,虎口隱約作痛。
他暗暗心驚,以為她看破了自己的招數(shù),一時不敢再出手,凝神戒備。
鐘靈秀未曾被封住穴道,固然頭暈眼花,卻依舊能行動,迅速調(diào)轉內(nèi)力裹住他點進來的勁道。
劇痛來襲,她冷汗涔涔,眼前的黑影卻漸漸消散。
兩人對峙不動,喧鬧的腳步由遠及近,已到小樓門口。
“呵,走著瞧。”田伯光心知計劃泡湯,不再滯留現(xiàn)場,翻窗掠走。
鐘靈秀不敢大意,也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立在原地許久,待白家人闖入后方才松下心神。
“女俠,你沒事吧?”白小姐軟綿綿的手腳終于有了些微力氣,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她身邊,含淚屈膝,“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鐘靈秀清清嗓子,沙啞道:“無妨,起來吧。”
她摘掉面具,朝互相攙扶的白家夫婦微微頷首:“我在馬廄附近放了把火。”
白老爺一手辦下如斯家業(yè),自不是蠢貨,感激道:“多謝女俠!請受我們夫婦一拜。”
兩位半百老人也顫巍巍地跪下,端端正正地朝她磕了兩個頭。
鐘靈秀不喜歡被人參拜,可胸口的內(nèi)傷疼得她直抽冷氣,勉強笑道:“無事就好。”她停頓片刻,不敢托大,“我受了傷,勞煩為我準備一間清凈的屋舍,我要休息一下。”
“是是。”白家夫婦千恩萬謝,迭聲喊人照辦。
丫鬟蜂擁而入,一群伺候嚇壞的白小姐,一群引她到客房休息,又備下熱水、酒菜、傷藥,周全地伺候。
鐘靈秀脫掉衣裳,簡單檢查了自己的傷勢,除卻內(nèi)傷,還有二三道較深的刀痕,皮開肉綻,瞧著亦頗為可怖。幸好恒山派的天香斷續(xù)膠是神藥,碾碎敷上,不一會兒便覺清涼,血也止住了。
她顧不得吃飯喝水,連忙盤膝坐定,運轉心法療傷。
謝天謝地,田伯光當時只是點穴,僅有一道普普通通的真氣,很快就被恒山內(nèi)力化去,剩下的就是修復傷勢。
內(nèi)傷不見血,但經(jīng)脈受傷,必須調(diào)息靜養(yǎng),慢慢修復。
不知不覺,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
天亮了。
白家四進大院,在汝寧也是有名有姓的富戶,街道的喧鬧傳不進來,只能聽見丫鬟清脆的嗓音。鸚鵡在廊下學舌,小丫鬟拿著水瓢在庭中澆花,風吹過,樹影舒展枝條,簌簌作響。
鐘靈秀睜開眼,慢慢踱到窗邊。
推開窗扉,鳥語花香。
白小姐倚靠在繡樓,手握一卷舊書,怔怔地出神。她臉上泛著迷茫、恐懼、驚疑,但沒有悲痛、絕望、崩潰,她的胸口規(guī)律地起伏著,她的人生如同春日庭院,還在盛開芳菲。
鐘靈秀注視著她,輕輕吐出口氣。
這就是“武俠”啊。
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