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六月。
之前跟攝影師約好,利用端午節三天假期,把婚紗照搞定。
為此,顧杳特意一大早起床,洗完臉,美美敷了一張超級補水的面膜。
抽空撥通家里電話,先請安,然后詢問親愛的爸爸媽媽,放假有沒有出門旅游的打算。
沈老師輕嘆:“你爸為籌備今年的龍舟比賽,可謂嘔心瀝血,現在緊要關頭,你讓他丟下開幕式去旅游,根本不切實際。”
說的也對。
顧杳笑嘻嘻道:“老顧有事抽不開身,媽媽可以來邛海,陪我拍婚紗照。”
“已經定好攝影店?”
“嗯,母親專門從京城安排的攝影團隊,昨晚已經落地邛海,我看過他們的作品,風格不錯,是我喜歡的類型。”
默住兩秒。
沈敏疑惑:“你平時就這樣稱呼自己的公公婆婆,不顯得生疏?”
“不會,一般當著面,我跟周政良一樣,喊爸和媽。”
提到稱呼問題,想起一段小插曲。
猶記得蜜月旅行的第三天夜里,婆婆來電,問兩人玩得開不開心。
當時出于習慣,顧杳開口就冒出一聲‘媽媽’。
陳婉棠直接被硬控好幾秒。
反應過來后,連忙招來客廳看報的丈夫,讓他趕緊接電話。
周立崶不明所以,放下報紙走過去。
然后,便聽妻子對著電話道了句:“好孩子,再叫聲爸爸。”
隨即,手機塞進丈夫手里。
隔著聽筒,小兒媳甜軟嗓音傳入耳里,“爸爸?”
沒能有一個女兒,是夫妻倆的遺憾。杳杳喊爸爸媽媽,真是乖到不行。
比起妻子的情緒外露,周立崶雖表現得冷靜,但心口暖意融融,膝下兒女環繞的幸福感格外強烈。
如果姑娘沒嫁給他家老二,如果一老一少能早認識幾年。
顧杳或許還能有另一個身份。
周立崶和陳婉棠的干女兒。
思緒回攏。
掛斷前,顧杳又叮囑:“媽媽,等到了邛海,記得打電話,我讓司機去車站接你。”
沈敏搖頭:“算了,我在旁邊盯著,你們肯定不自在,影響拍攝效果。”
“真不來?”
“不來,大熱的天,躺在家里看電視多舒服。”
行。
自打結婚后,沈老師對她又恢復到以前的放養狀態。
挺好的,父母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總圍著子女打轉。
顧杳表示支持并認同。
收拾完下樓,見高大身影剛熄掉手機從露臺外進來。
她踱步走上前,用嫩白指尖輕輕戳了下大領導的臉。
“我臉上有什么。”
周政良把那只作亂的小手裹進掌心,送到唇邊吻了一下。
仔細打量一陣。
顧杳得出結論:“皮膚底子挺好,等會兒上妝,應該不會卡粉。”
上妝...
肉眼可見,周書記的神色不再輕松。
話落,院子外傳來響動。
是攝影團隊到了。
此行一共五人,囊括攝影、助理、化妝、造型和服裝后勤。
雙方見面,做完自我介紹。
顧杳帶著化妝師和造型師先上樓,服裝緊隨其后。
今天的取景地在一處藝術公園的教堂里,主打室內。
妝造偏柔和,整體風格有種民國時期的復古韻味。
兩小時后,一切準備就緒。
周政良一身象牙白三件套西裝立于客廳,戧駁領的棱角襯得下頜線愈發清峻,懷表鏈垂在暗紋馬甲前,隨他整理袖扣的動作輕晃。
他抬目望向二樓轉角處,眉宇間不茍言笑的冷硬感倏然消融。
顧杳正扶著漆柱拾級而下,月白軟緞旗袍裹出纖秾合度的身致,珍珠盤扣系到頸間第二顆,卻比那些西式婚紗更顯肌骨晶瑩。
她將燙卷的鬢發別在耳后,露出綴著翡翠墜子的耳垂,走動時裙擺開衩處隱約閃過一線蕾絲襯裙。
隨著姑娘走近,周政良眼神逐漸變得溫溺,歷經半小時,被化妝師在臉上捯飭的不適應,在這刻瞬間釋懷。
從今往后,跟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愿意嘗試屬于兩人的‘第一次’。
第一次化妝。
第一次按照攝影師的要求,配合小妻子做出各種姿勢和動作。
也是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面,深情吻住她。
拍完婚紗照,團隊馬不停蹄返京。
等待出片的過程,既期待,又漫長。
這日上班,同事們見到她如常打招呼,語氣再也不似上周那般謹慎和恭敬。
科室年輕人居多,腦容量充足,明顯已從‘小顧’變‘書記夫人’的震撼中回歸現實。
尤其姜欣,連續一周利用午休時間,跟當事者爭取國慶婚禮上伴娘的名額。
其實,顧杳尚未拿定主意。
屆時伴郎伴娘,究竟多一點圖個熱鬧的好,還是少一點更簡單省事。
倘若只需一名。
毋庸置疑,肯定得表姐扛大旗。
至于大領導那邊...
據說他在京城的朋友,基本已婚。
所以**不離十,伴郎人選,最終會落到徐秘書或孟處長的頭上。
無巧不成書。
想到上次徐默借‘生日’為由,現身包廂蹭飯。
隱隱約約中,感覺他對姜欣同志有點意思。
莫非這兩人...
思及此,顧杳湊近小聲答復:“做伴娘完全OK,前提是,你得先跟我透透底。”
“透什么底?”
“你跟徐秘書,是不是在暗度陳倉。”
額。
姜欣繃不住了。
仿佛找到發泄口,咬牙切齒道:“提起這事,簡直一言難盡。”
哦?
有故事。
顧杳豎起耳朵,靜待后文。
“每年春節回家,父母都要不停念叨著催婚,你懂的吧。把我惹急了,就在相親網上注冊會員,填好信息和擇偶要求,讓大數據幫我匹配同城精英......”
聽完前因后果。
周圍靜靜吃瓜的同事們,集體默住。
“你的意思是,大數據剛好替你匹配到徐秘書?”
姜欣生無可戀點頭。
“當時沒想太多,以為只是同名同姓。互加微信后,我們簡單聊了幾句,就約定線下見面。”
“微信沒露餡?”顧杳問。
呵。
“我倆用的是新號。”
網絡虛擬信息比比皆是,未見到真人前,誰知道是人是鬼,出于安全考慮,自然要多留個心眼。
追溯前后,顧杳恍然大悟:“上次徐秘書跟你敬酒,實則已經確定你就是匹配對象,但你卻渾然不知?”
“答對。”
姜欣喝了口水潤潤嗓,繼續道:“當晚搭他順風車回去的路上,主動跟我攤牌,問我有沒有興趣試著處一處,被我拒絕。”
“為什么?”偷聽的同事們冷不丁出聲,把兩人嚇一跳。
緩緩轉過身,對上眾人充滿八卦的注視。
姜欣嘆出口氣。
認命地給狗血劇情畫上句號。
結局就是。
“他跟我前男朋友一個星座,我曾經發過誓,此生絕不再找**男。”
“......”
太草率了。
同事們搖頭惋惜:“徐秘書年輕有為,就算談戀愛不結婚,也不吃虧。”
“你們錯了。”
姜欣有自己的看法:“我們成為同事整整五年,工作中多有接觸,若能看對眼,早就處上了,何必等到現在。而且太熟的人,根本下不去手。”
說的也對。
人與人之間,一見鐘情是浪漫。
日久生情是常態。
但共處一棟樓五年,才后知后覺生出感情的,可能性極小。
聽到這里,顧杳大致心中有數。
也罷。
回去跟大領導商議一下,盡快敲定伴郎伴娘的人選。
距離婚期僅剩三個多月,雖然大小事宜都有兩邊長輩代為操持,可畢竟是自己的婚禮,有些重要環節,必須要上心。
周末,出身古典婚服世家的知名設計師,專程從蘇州飛來邛海,替兩位新人量尺寸,并根據圖冊,敲定秀禾服和敬酒服的風格款式。
次日,第二批設計師帶著團隊上門,負責主婚紗和外景婚紗。
晚上,跟遠在京城的婆婆視頻。
聊著聊著,后背落進周政良溫熱的懷里。
顧杳遲鈍一瞬,小臉紅透。連忙把手機放平,攝像頭朝向屋頂,瞪著他用口型提醒:“媽媽看著呢。”
腰間的手紋絲不動,示意她繼續。
“......”
轉眼功夫,陳婉棠放下婚紗冊子,發現鏡頭切換到天花板,心領神會地抿唇一笑。
“杳杳。”
“嗯?”
陳婉棠語氣慈愛:“今天太晚了,你們早些歇息,剩余部分等明天跟設計師溝通后,再另行決定。”
“好的媽媽,您也早點休息,晚安...”
視頻掛斷。
最后兩字的尾音,消失在某領導覆下的吻里。
顧杳揍他。
小拳頭打在身上,不痛不癢。
周政良喉嚨溢出低笑,捉住她活潑好動的雙手,重新分開,圈在他結實的腰上。
“請帖寫完了?”顧杳仰頭問。
進展三分之一。
揉一揉她腦袋,周政良說:“不急,慢工出細活。”
哦,很符合周書記做派。
做什么都氣定神閑,永遠不慌不忙。
不過今晚例外。
前半程她極不配合,后半程又故意鬧肚子痛。
三次急剎車,把大領導弄得眸底發紅,幾近逼瘋。
顧杳一點也不心疼。
讓他不懂節制。
活該。
趁男人進浴室洗冷水澡,她抱起枕頭逃出主臥,進客房,反鎖。
美美睡個好覺,明日再戰。
關于*生活頻率問題,終于在小顧同志長達半月的抗爭中迎來轉機。
周政良妥協。
答應一周不超過四次。
吧唧一口,小妻子親在他臉上,表揚道:“孺子可教,再接再厲。”
直至后來,真相卻是,顧杳仍舊哭著被周政良從床上抱進浴室。
為什么?
呵。
大領導跟她玩文字游戲。
次數減少,但總時長變本加厲。終究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
不得已,顧杳只好另尋良機,開啟第二輪談判。
斗智斗勇的日子轉瞬即逝。
國慶節前夕,顧家送親隊伍乘坐周家安排的專機提前一天抵達京城。
眾人下榻一處雅致幽靜的四合院。
跟第一次拜訪周家父母的地方不同,這里裝潢和布局更具現代化,類似南方民宿與酒店的結合體。
適合接親。
亦是她出嫁的起點。
一開始顧杳沒太注意,直到婚禮結束當晚,才從周政良口中得知,此處是陳津南校長的夫人,也就是舅媽特意買下送給兩人的新婚賀禮。
送四合院?
“嗯,是母親的意思。”周政良點到即止。
顧杳愣住兩秒,瞬間明白。
緩緩舒出口氣。
原來還能這樣操作。
才剛放下心來,周政良又不緊不慢補充一句:“我們婚房中庭的那座山景,是舅舅的手筆。”
“......”
好吧。
顧杳不敢再問,怕晚上睡不著。
接親當日,幸逢天公作美。
雖然天氣預報有雨,但只在凌晨落了幾滴。臨近六點,云層散開,整座城市籠罩于一片曦光。
妝造一共花費三小時。
在房間里跟媽媽閑聊一會兒,大約九點左右,聽到前院站崗的親友團來報,說接親隊伍已到。
聞靜連忙收起答題卡,招呼娘家的兄弟姐妹們各就各位,咬定青山,務必把好每一關。
大門外,黑色車隊整齊有序地緊靠林蔭道駐停。
打頭的婚車是一輛紅旗國禮,既符合周家身份,又不會顯得過度張揚。
白手套司機率先下車,拉開后座車門。
周書記手捧鮮花邁出長腿,暗紅色的中式長馬褂選用上等綢緞制成,傳統工藝縫制出的黑金絲線,在陽光下泛著低調溫貴的色澤。
后方,伴郎團們步伐穩健,一個個神清氣爽,面露喜悅與輕松。
然而,臉上的笑容還未維持兩分鐘,剛進門就被卡住。
按照聞軍師的指示,親友團男同志清咳一聲,“限時十五秒,請諸君享用。”
伴郎團視線慢慢平移,看到桌上擺放著兩杯不明‘飲料’。
“這是...”
“好東西。”
按下手機秒表,男同志高呼:“計時開始!”
“徐秘書,交給你了。”
兄弟們集體后退一步,讓徐默先上。
新郎官則穩立前方,唇角含笑,眼神投以鼓勵和安慰。
精神損失費,早已補償好。
金額不小。
箭在弦上,徐默眼睛一閉,端起其中一杯透明液體,為了自家書記的幸福,拼了。
檸檬汁下肚,酸到五臟六腑。
俊臉皺成一團,忍著痛苦,抓緊時間喝下第二杯。
咦~
味道不錯。
慶幸不到五秒,一股堪比貓屎的怪臭從咽喉深處上涌,灌入口腔,直沖天靈蓋。
嘔...
徐默惡心地彎下腰,差點吐出來,男同志體貼地將垃圾桶送到跟前。
原本樂呵的伴郎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瞳孔中,看到了‘驚悚’。
好家伙。
看來伴娘團中,有高人指點。
隊伍行至前院,攔路的是一排鱗次排列的水缸。
親友團第二關卡負責人,高聲朗誦游戲規則。
需要伴郎團派出一人,在保證缸里的水不溢出的前提下,限時一分鐘,在缸上完成二十個標準俯臥撐。
缸上俯臥撐。
是個狠人。
大家齊刷刷將目光對準孟長鈞。
當年在學校,孟處長可是一口氣干翻過幾十名體育特長生。
雖然眼下已過而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還有五成功力?
周行端在旁加油:“孟叔,靠你了。”
熟悉的陣勢,其余人默契地后退一步。
“......”
無言掃過面前的水缸數量。
不多不少,拼接在一起,剛好與他身高相符。
很明顯,是量身定制。
眾人的注視中,孟長鈞眸底帶著縱容和笑意,一圈圈挽起襯衫袖子,抬腿踩上旁邊的木凳,身體撐住缸沿,在男同志的計數聲里,面不改色完成二十個俯臥撐。
與此同時,‘哨兵’將消息及時傳送到房間,“第二關過了,大家做好準備。”
過了?
聞靜打開手機看一眼時間。
嚯。
有長進。
披荊斬棘,總算進入第三關,文考。
男同志念出要求:“限時五分鐘,全文背誦《岳陽樓記》。”
“這題看我的。”周行端自告奮勇。
話音剛落,聽對方無情補充:“倒序。”
額。
大少爺臉上的笑裂開,默默看向身旁新郎官。
周政良從容許諾:“你相中的幾款游戲機,全買。”
二叔爽快!
不疑有他,周行端屏蔽嘈雜凝神靜息,短短五分鐘,一字不差地將《岳陽樓記》按照倒序,全部背誦出來。
關卡負責人朝少年豎起拇指。
內心感嘆。
周家無平庸,真是后生可畏。
腳步聲繼續響起,新郎官帶著伴郎團來到最后一關,堵門環節。
周政良上前敲門,嗓音溫沉:“杳杳。”
起哄聲瞬起。
眾人賣力烘托氣氛,讓姐姐妹妹們行個方便,別誤了吉時。
大紅喜床上,顧杳笑嘻嘻聽著門外動靜,等待表姐迎戰。
聞靜站在門后,淡定攤開答題卡。
恢復安靜后,她咬字清晰地給出第一道題:“請周先生回答,你老婆從小到大,一共長了幾顆智齒。”
“三顆。”
周政良語氣平穩且柔和:“左邊兩顆,右邊一顆,很端正。”
隔著門板,顧杳心跳加快。
有些詫異。
他怎么知道有三顆,而且...
思緒間,表姐問出第二題:“請周先生回答,跟你老婆認識至今,一共接吻多少次。”
徐默朝周行端使了個眼色,后者心領神會,立馬蹲下身。
正忙著藏鞋的姜欣,不經意往門縫方向一瞥,捂嘴驚嘆。
層層疊疊的紅包自下方涌入,伴娘團直呼周書記闊綽。
到底塞了多少,難以估量。
反正,聞大軍師立在紅包堆里,高跟鞋淹沒了大半。
穩定心神,她清了下嗓子,甩出最后的甜蜜送命題。
“請問周先生,婚后打算跟老婆生幾個孩子。”
顧杳屏住呼吸。
她好奇,也想知道答案。
門外靜默須臾。
周政良的溫腔低低響起:“孩子不是必需品,不管將來一家幾口,她在我心里的份量,永遠第一。”
最后兩字落地,來不及感動,不知從哪冒出的土匪找來鑰匙,一下子沖破門鎖屏障。
‘砰’地一聲,噴花筒的彩帶在空中綻放。
眾人簇擁著新郎官哄擁而入。
大門開啟的瞬間,周政良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的小妻子端坐在大紅喜床上,屋頂水晶燈在她身上投下柔美的光影。秀禾服上的金線刺繡在燈光下瑩瑩生輝,精致發簪隨著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搖曳。
周政良不自覺放慢腳步,目光溫柔靜鎖,難以移開。
他注意到她秀禾服領口處精心縫制的一圈小珍珠,注意到她手腕上那對雕刻著如意紋的玉鐲,注意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下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杳杳,我來接你了。”周政良單膝跪地,將手中的鮮花奉上。
這一刻,兩人服飾上的龍鳳紋樣仿佛完成了某種神秘呼應。他的龍守護著她的鳳,正如他即將守護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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