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離 第1節
兩輛摩托車在前開道,四輛汽車跟在后面,排成一路縱隊,沿著232號公路,向雷伊姆基布茲方向駛去。被打穿了幾個洞的綠色旗幟,由一名跨坐在摩托車后座的阿布·烏拜達戰士舉著,呼啦啦地隨風展開,很有氣魄。所有的車窗要么被打爛,要么被搖下,從里面伸出了很多支步槍和***。吃了壓縮餅干的戰士們,大呼小叫,還不斷地朝公路兩邊射擊,像歐洲小孩子踏上非洲大草原一樣興奮。
小P開著自己的貨車,跑在隊伍的最后面。和前面熱鬧的場景不同,駕駛室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他都透不過氣來。
“本來完全可以不必鬧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沒過幾分鐘,坐在中間的小J忍不住開始抱怨,“都是你們非要搞什么‘復國運動’,《托拉》里已經寫得清清楚楚,猶太人不要復國。要死多少人,你們才能接受‘托拉的見解’呢?”
老I沒有說話。他和他的父親,都是世俗的復國主義者。堅定地認為,猶太人只有建立起民族國家,才能結束飽受異族迫害的千年流散,像其他民族那樣屹立于世,實現猶太民族的正常化。他們為了這個目標,進行著艱苦卓絕的努力。
小P也沒有說話。盡管不是真的法塔赫,但他自己不贊同巴勒斯坦激進黨派的這種極端做法,這種做法代價實在太大了,普通人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
小J停了一會兒,沒等到一左一右兩個人的回應,于是繼續說下去:
“《塔木德》在111a一段里已經清楚地指出,《雅歌》里的那三句話[2:7; 3:5; 8:4],是神向猶太人要求的兩條誓言:猶太人不可大規模有組織地,通過移民回到以色列原來的土地上,以加速彌賽亞的到來,也不能反抗非猶太人。”
《圣經》里有個模糊的概念,以色列第二代國王“大衛”的后裔,會在一個新時代帶來正義。公元前63年,龐培率領羅馬帝**團,攻破耶路撒冷城。亡國后,猶太人便開始異常虔誠地相信:神會在世界末日,復活大衛王的這個后裔,稱“彌賽亞”。從而打破異教徒的枷鎖,恢復《圣經》中的以色列王國。所有流散的猶太人,都會回到這個王國。
猶太社會里,最接近彌賽亞的,當然不是耶穌,而是西門·巴爾·科赫巴[Shimon bar Kokhba]。他領導了公元132年至135年的大起義,反抗羅馬人的壓迫。起義軍一度驅逐羅馬駐軍,收復耶路撒冷,并試圖恢復以色列國。在這次起義中,猶太宗教階層首次參加。當時的精神領袖,拉比阿吉巴·本·約瑟[Akiba],從《圣經·民數記》24:14一節中引用“有星要出于雅各,有杖要興于以色列”的預言。而“巴爾·科赫巴”希伯來語意為“星辰之子”[Son of the Star]。這樣,西門領導的起義,將應驗“有星要出于雅各”的《圣經》預言,于是當時便有不少猶太人,把西門當做彌賽亞降臨。猶太人由“巴爾·科赫巴親王”統一指揮,鑄造了印有西門頭像的錢幣。所以那次戰爭,亦稱為“巴爾·科赫巴起義”。
隨著起義失敗,彌賽亞也遠去了。后世的猶太教拉比們,經過總結與反思,開始主張彌賽亞時代何時來臨,最終由上帝決定,人只能被動等待。主動去恢復應許之地上的那個王國,很容易帶來欺騙和謊言,給猶太人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失。這種自我救贖,這種適應性調整,早在巴比倫之囚[Babylonian Captivity]事件中就出現過。公元前538年,新巴比倫王國尼布甲尼撒二世國王,下令把猶太人中所有的貴族、祭司、商賈、工匠,一律押解到巴比倫城,只剩下一些極貧苦的人留在耶路撒冷,修理葡萄園,耕種田地。猶太先知們就不斷寫信給大家,要大家先安頓下來,不要考慮反抗。首先要解決生存問題,做好在巴比倫被囚禁50年以上的準備,告訴人們是不可能在短期內返回耶路撒冷的,最需要的是反省。那時的猶太詩篇里寫道:“我們曾在巴比倫的河邊坐下,一追想到錫安就哭了,我們把琴掛在那里的柳樹上。耶路撒冷啊!如果我們忘記你,就請讓我們忘記右手的技巧。”
很自然的,“書之民”把這些,寫進了口傳律法《塔木德》里,成為哈瑞迪宣揚政治上隱忍無為的信條。
“不相信神的奧地利維也納人西奧多·赫茨爾[Theodor Herzl],還有波蘭普朗斯克人戴維·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想用人的行為取代神的旨意,從1896年開始折騰的這場復國運動,和公元66年至73年的那場大起義有什么區別?無非就是再犯一次同樣的錯誤而已。那次起義的主力,是城市貧民、中層市民和農民,開始由狂熱黨的杰羅特,和短刀黨的西卡里領導。后來約翰為首的‘西卡里’派,又和西蒙為首的‘吉羅特’派發生內訌。結果以53萬猶太人被殺,剩下7萬人淪為奴隸收場。這次復國的主力,是城市里的工人,結果如何?還不是內訌不斷。”小J一邊說,一邊又瞟了一眼身旁的老I。
“你們這些不信神的人,卻打著‘神的應許之地’的旗號,去蠱惑、煽動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無疑是在褻瀆神明。神懲罰猶太人的次數還不夠多嗎?”小J越說越氣憤,“我們曾被多少個民族征服過?亞述人、巴比倫人、羅馬人、阿拉伯人。我們還健在,可他們在哪里?試問:不信神的猶太人,還是猶太人嗎?不信神的猶太民族,還能存在幾千年嗎?如果要建國,只能建設一個以《哈拉哈》為基礎的神權國家,猶太人永遠是神的選民,是萬國的光。”
對于小J的慷慨陳詞,老I早就不知聽過多少回了。本來他對此只是付之一笑,不予理睬的,但因為不斷受挫,復國運動逐漸開始向宗教團體尋求支持,以恢復傳統為政治標簽的利庫德集團,于1977年開始登上國家政治舞臺,他就不得不予以關注了。利庫德集團的重要支撐,是猶太教里的現代正統派,和哈瑞迪里的東方猶太人,但是他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整個猶太教的基本教義解釋權,正是掌握在身旁這樣的一群立陶宛人手里。盡管他們人數不多,但其他派別,無論是學術水平,還是努力程度,都和他們相差甚遠,根本觸碰不到解釋權。
“是啊,我也多少聽到過謝·沙赫拉比和俄巴底亞·約瑟拉比的一些言論。”老I覺得當著巴勒斯坦人的面,和比自己年齡小一半的猶太人爭執起來不太好,況且爭執的結果,也逃不出哈宗伊緒和本·古里安,當年創造的“誰給誰讓路”的討論定式,就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他們堅持認為救世主還沒有到來,猶太人就算定居以色列,仍與昔日身處流散地沒什么區別。謝·沙赫拉比說,既然非猶太人討厭我們,我們需要保持沉默,需要克制自己,不提醒他們我們的存在,以免激怒他們。俄巴底亞·約瑟拉比則主張,只要猶太人仍有流血的危險,就得把土地還給巴勒斯坦人。”
聽了老I的附和,小J的情緒稍稍安定了些,不過當他扭過頭,看到比他更安定的小P時,火氣頓時又旺了起來,問道:“你咋不吭聲?”
“我是個最小最小的小人物,你們講的大道理,我聽都聽不太懂啊。”小P只是朝小J咧了咧嘴,算是笑笑。他的車前面,是一些興高采烈的阿布·烏拜達戰士;他的車廂里,裝著十多個已經死去和正在死去的巴勒斯坦人,他能說什么呢。猶太人和非猶太人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巴勒斯坦人只不過是離得最近的非猶太人,也是最軟的柿子罷了。
“還是你的奔馳車厲害啊,能看紅燈變綠。我這輛破車,估計就是跑得散了架,也看不到。”駕駛室內的氣氛不好,小P想岔開話題。
“最近我在網上才看到,說引力也能產生紅移現象。”小P繼續往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上引導對方。
“是純理論,還是觀測到了現象?”憋了好幾分鐘,小J終于換了自己的頻道。老I也松了口氣,他是個學者,盡管是個農業專家,但對任何新事物、新知識,還是充滿好奇的,特別喜歡聽年輕人之間的話題。
“引力紅移是廣義相對論的預測。看來是被觀測到了,首先在引力場很強的白矮星上被檢測出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龐德、雷布卡和斯奈德采用穆斯堡爾效應的實驗方法,測量由地面上高度相差22.6米的兩點之間引力勢的微小差別所造成的譜線頻率的移動,定量地驗證了引力紅移,實驗值與理論值完全符合。”小P說。
“這就對了。看來不止多普勒效應一種原因,可以產生星光紅移現象。哈勃定律根本不能算定律,只是個假說罷了。”小J略帶譏笑地說,眼睛看著前面小戰士在朝路邊停著的一輛小汽車放槍。那車四門大開,人早已跑掉了。一些物品散落在車里車外,看樣子是從音樂節那邊逃出來的。車身上早就布滿彈孔,阿布·烏拜達戰士再打上兩槍,根本看不出什么變化。
“你們連《創世記》都要考證,可真厲害啊!”小P只撇了一眼路邊那輛車,繼續說,“《出埃及記》還可以到埃及和紅海那里去考證考證,可《創世記》咋考證啊?”
“分了好幾組。我們這一組負責反向考證,目前的任務是推翻宇宙大爆炸理論,把它從假說變成錯誤。”小J非常堅決地說。
“那你們認為,哈勃觀測到的星光紅移現象,也是引力導致的么?”小P好奇地問。
“不是。我們認為,是距離導致。”小J說。
“是越遠越紅?”小P追問。
“對。”小J回答。
“很復雜的解釋么?”小P問。
“不復雜,至少比那個蘇聯數學家搞的要簡單得多。”小J回答,“他叫什么名字來的?”
“是亞歷山大·弗里德曼。他1922年得出廣義相對論引力場偏微分方程的非靜態解,稱‘弗里德曼-勒梅特-羅伯遜-沃爾克度規’。”
“數學家當然總把問題搞成數學問題。越大的數學家,就會把問題搞成越復雜的數學問題。你聽說過阿基米德計算王冠體積的故事嗎?”小J問。
“聽說過,把王冠扔到澡盆里,測量排水量。”小P回答。
“換賽道,把復雜的數學問題用簡單的物理方法解決。”小J得意地說。
“那您給我講講唄。”小P變成了個中學生。
小J抬起手,剛想說些什么,這時候前面一個戰士朝天空飛的一只鴿子打了一個點射,“噠噠噠”,鴿子頓時化作一團蒲公英,翎羽四散。三個人厭惡地用眼光瞪著那孩子。
良久,小J才緩過神來,問:“剛才那槍聲的頻率是多少?”
“不到1秒鐘,打了三槍,射擊頻率差不多是3赫茲。”小P略加思索地回答。
“還有呢?”小J問。
“就這三槍啊?還有什么?”小P不解,快速扭頭看了一眼小J,然后又看著前面幾輛車。
“你指的是聲音故有頻率嗎?我們耳朵能聽到的聲音,頻率在20赫茲至20千赫之間。”老I插了一句。
“是的。你的耳朵同時接收到的是兩個頻率,一個是低的3赫茲,一個是高的,比如是10千赫。”小J說道,“你們倆想象一下,如果那個人的槍,每秒鐘打出12000發子彈,你聽到的槍聲,還會是剛才那種槍聲嗎?”
“兩個頻率會疊加。”老I說。
“聽到的聲音,會是新的頻率,頻率出現改變?”小P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頻率’的定義是:單位時間內,完成周期性變化的次數。任何兩個頻率,都會疊加,只不過只有在數值接近的時候,疊加效果才會被檢測到。否則接收設備都像你的腦子一樣,選擇一個,把另一個信號濾掉。”小J說,“兩個顏色的光疊加成新顏色很常見,但是讓一個光的兩個頻率接近并產生疊加現象,就不容易了。”
“一個光有兩個頻率?”老I只覺得肯定是自己聽錯了,而不是剛被他夸獎為“書之民中的學霸”的眼前這個立陶宛人講錯了。
“是的,而且發射的時候有兩個,接收的時候也有兩個。兩個數值差距比較大,人們就只能觀測到其中一個。兩個數值比較接近,人們就會觀測到疊加后的頻率。”小J說。
“你是說,哈勃看到的星光紅移,是疊加產生的現象?”小P剛想追問,突然發現前面的三輛車都停了下來,隊長也下了奔馳車,走到隊伍最前面。
小P把車也停下,才注意到路邊站著一群人,多數是普通人的打扮,格子襯衫,牛仔褲,運動鞋,沒有黑色面紗,沒有綠色頭帶。有的端著AK-47步槍,有的扛著***。
路中間趴著7到8個人,臉貼著地面,光著上身,雙手被用很粗的鐵絲捆在身后,好幾個滲出了血跡。褲子退到腳踝處,和腰帶一起把雙腳捆了起來。有個端槍的人,時不時地朝地上的幾個人,這里踢一腳,那里砸上一槍托,嘴里還不住地喊著什么。
路的另一邊,躺著10多個人,各種姿勢都有,衣服褲子沒有被剝光,是警服,不過看起來都死了。
“你們是什么人?”一個人攔住隊長問。
“阿布·烏拜達。”隊長回答,然后看了看對方手里的槍問,“怎么回事?”
“我們是杰哈德圣城旅。”那人看了一眼隊長身后摩托車上插的綠色旗幟,又挨個瞄了瞄四輛車。這時候,車里的阿布·烏拜達戰士也紛紛下車,湊了過來。
“剛才好像有人在圍攻那邊的一個小哨所,我們估計會有援軍,就在這里埋伏起來。果然有個大官兒帶著他們急著過去增援,被我們打了個伏擊。是個總警司呢,可惜沒抓到活的,就是那邊最胖的那個。”那人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個人。
“是我們在那邊打的警務房。”隊長一邊回答,一邊走過去看了看那個總警司的尸體。
“我們在那邊啃骨頭,你們在這里吃肉啊。”一個阿布·烏拜達戰士嚷嚷道。
“這算什么肉?抓的都是警員。去打音樂節的那一隊,才真正是吃肉呢。聽說一下子抓了很多年輕女學生,估計這次能換回來好多人。”那圣城旅戰士抱怨。
阿布·烏拜達隊長知道哈馬斯、杰哈德的基本作戰單元,成員差不多都是一個家族里的人,至少有血緣關系。需要用抓到的猶太人,去和以色列政府交換被俘的親人。
“那你們還站在這里干什么呢?戰前不是說一起去打雷伊姆軍營么?”阿布·烏拜達隊長問。
“可抓的這些警員怎么辦呀?我們的皮卡車也帶不走他們。”圣城旅隊長問。
“沒啥用,也換不來你們的人,干脆都殺了吧。”隊長身后的一個阿布·烏拜達戰士喊到。小P看見是剛才打鴿子的那個小戰士。
這次沒人響應他。
猶豫了一會兒,阿布·烏拜達隊長說,“還是把他們先放到我們后面那輛貨車里吧。你們派兩個人押車,算你們的人質。有機會你們再把他們帶回加沙。”
“不用押車。你們這么多人,他們跑不了的。再說不是你們在那邊打哨所,我們也不可能這么容易就抓到這么一群猶太人。我看抓緊時間,咱們一起去打雷伊姆軍營吧,已經遲到了,估計那邊早就打起來了。”圣城旅隊長憨憨地朝阿布·烏拜達隊長笑著。
“打哨所你們抓了幾個?車廂里都是人質么?”圣城旅隊長一邊指揮把地上的人拖到貨車那邊,一邊問。
“算四個吧。不過車里都是我們戰死的人。”阿布·烏拜達隊長低聲回答。他遠遠地看著貨車駕駛室里的老I,用目光說,“對不起啊!”
##第三章 逃離 第2節
重新上路的時候,隊伍已經擴大到60多人了。
圣城旅的幾輛白色皮卡車在最前面,皮卡車架有重機槍。然后是小J那輛奔馳車,兩個隊長都坐在奔馳車里,指揮著各自的部隊。小P開著貨車,跟在奔馳車后,再后面就是繳獲的警車、比亞迪和摩托車。
“你們是怎么過來的?”阿布·烏拜達隊長問,“隔離帶上有很多哨所的。”
“沒費什么事兒。卡桑旅那邊發射***后,我們就用無人機掛上一顆炸彈,飛到哨所頭頂。他們那些哨所都是無人值守的,遠程操控的機槍,又沒有高射功能,所以被我們很容易一個一個都炸掉了。”圣城旅隊長得意地說。
“一場無人攻防戰。早知道這么容易,我們也不用鉆地道過來了。”阿布·烏拜達隊長不無遺憾,但是也很好奇,于是問,“除了無人哨所,你們沖過來,路上沒遇上以色列國防軍嗎?”
“沒有,我們一直沖到232號公路都沒遇上國防軍。可能都在軍營里睡懶覺呢,今天是他們的安息日。”圣城旅隊長說,“開始我也很奇怪。按常理,前方無人哨所被攻擊,還有卡桑旅滿天的***,他們的國防軍會馬上行動。可等了半天,才等來一隊警察,一點戰斗力都沒有,一個回合就被我們打趴下了。”
“他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大大不如以前的那些老兵了。”阿布·烏拜達隊長只能這樣解釋。
老I也聽見了圣城旅戰士那句話。如果音樂節那里真的抓了女學生,自己的小女兒自然兇多吉少。他心如刀絞,可此刻的自己又能怎么樣呢?在這樣空前的大災難面前,個人和家庭,除了承受苦難,又能怎么樣?他不是個婆婆媽媽的男人,問題能解決則解決,解決不了就承受,承受不了就死亡。他把這一切,深深地埋在心里,用異常剛毅的眼光,盯著巴勒斯坦戰士,盯著前方。
小P則很快就回到剛才的討論中,一邊開著貨車,一邊回憶他和小J聊到哪里了。“怪不得都把紅色,做為禁止通行的信號呢。”他拉回了話題,“要是用紫色,你沖著它開過去,就變成紫外,人的眼睛看不見了呀。哎呀!下次你再闖紅燈,記得一定叫上我啦,我喜歡搞實驗。”停了停,他繼續說,“一定得想辦法做個驗證,直接的不行就想間接的辦法。光速都能測量,一定有辦法,單有理論肯定不夠。你負責提出光線在引力場里會彎曲,我當英國人愛丁頓和戴森,負責觀測日全食,把彎曲給你找出來。”
小P的幾句話,就把小J的心融化了。他的周圍,全是些飽讀經典的學者,整日癡迷于文本,對做什么實驗,嗤之以鼻。沒想到在這里遇到個對做實驗感興趣的人,盡管是個巴勒斯坦人,那也可以成為知己。
“你是學宇宙學的,一定知道恒星中心的核聚變,會釋放出光子吧?”小J不再理會右邊想著什么心事的老I,把頭扭向左邊問。
“知道知道,不同的核聚變,不同的反應階段,從一種原子核,變成另一種原子核,很多都會釋放出各種高能粒子,還有攜帶各種能量的光子。我估計光子可能和那些粒子一樣,也有質量,只是太小了,測不出來。”因為要開車,小P只能快速地扭頭回應他一下,然后又得快速地把頭扭回去,看著前方。
“這個先不討論。用能量除以普朗克常數,就得到光子的第一個頻率f1。”小J說。
“嗯,這個老師也給我們講過。你說的第二個頻率呢?”小P連忙追問。
“太陽有個光球,你知道吧?”小J問。
“知道呀。我們看太陽,形狀是圓圓的,看到的就是它的光球。”小P回答。
“光子通過光球面之后,就以恒定的光速c,飛向四面八方。”小J說,“經過一段時間t,這些光子會在空間形成另外一個球面,兩個球的中心相同。”
“對呀。速度相同,飛行時間相同,當然會形成球面。”小P附和。
“但是,兩個球面的表面積不一樣,因此大球面上的光子密度減小了。”小J說。
“應該是按球半徑增加的三次方減小。這是中學老師教的。”小P回應。
“好,那如果在大的球面上,選取一小部分,其面積為定值。”小J說。
“選多大面積?”小P問。
“就先選你眼睛瞳孔那么大的吧。”小J笑笑說,“那么,這個面接收到的光子數量,也是隨大球半徑增加的三次方減少。”
小P這回沒吭聲。
“這是光子的第二個頻率f2。”小J說。
“你先等一下,讓我想想。”小P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陣子,然后說,“不對,你好像偷換概念了。”
“那你說說看。”小J緊張起來。他知道常常出現這樣的場面,一個人總感覺自己有問題,就是找不出來,但旁觀者清,往往一下子就能發現錯誤所在。
“物理學已經有了四個概念:第一個,叫輻射能,指電磁波中電場能量加磁場能量,既電磁波能量。第二個,叫輻射通量,指單位時間內,通過某一截面的輻射能。第三個,叫光通量,指可見光范圍內的輻射通量。第四個,叫光照強度E,指接收光的截面上,單位面積的光通量。”小P一口氣背下來,然后停住了。
“我偷換了哪一個?”小J問。等了一會兒,見小P沒有回答,就繼續說,“我看這是為了描述波動性,給光建立的四個概念。但是光除了波動性,還有顆粒性。你接收了光,實際上是接收了一堆光子。簡單吧?”
“那你說的第二個頻率f2,是接收頻率嗎?”小P問。
“你能在概念上,把接收和檢測區分開嗎?應該不能,實際上也做不到。兩個頻率疊加的結果,才是你得到手的那個頻率。量子理論研究,從這個宏觀物理現象身邊滑過去,一下子闖到微觀世界里了。”小J回答。
“你讓我先想想,消化消化。”小P輕輕加大了貨車的油門,因為看見自己和前車的距離有些遠了。
車隊還沒進雷伊姆軍營的大門,就看見路邊有一輛坦克,底部還在燃燒,烈焰和濃煙從尾部冒出來。大家都很熟悉,這是一款“梅卡瓦3”型主戰坦克,被以色列媒體捧為“防御力頂流”。坦克的炮口依然戴著防塵罩,看來是一炮沒射,就被卡桑旅的無人機從頂部投彈命中。車頂上站著三個人,一個穿白色上衣的人正揚起雙手,兩只手也擺出象征勝利的“V”字型,坦克下還有好幾個人擺著同樣的姿勢,當然還有更多的人為他們和燃燒的坦克拍合影。坦克頂上另外兩個穿黑色上衣的人,拿著更專業的攝像機,在拍內部情況。周圍沒有坦克手的尸體,看來是投降之后被卡桑旅帶到別的地方去了。
“怎么?這么快就打下來了?”阿布·烏拜達隊長暗暗吃驚。
軍營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3輛梅卡瓦坦克,2輛Namer APC重型步兵戰車,2輛阿赫扎里特步兵戰車、1輛 M113 以及輪式車輛,以及好多輛裝甲運兵車。
兩個隊長下了奔馳車,看見一個卡桑旅營長向他們走了過來,就立正敬禮,大聲地報告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分別說明自己來晚的原因。
“猶太人看來徒有其表,只是吹得很兇。”卡桑旅營長十分得意地說,“我們設法在隔離圍墻附近,秘密集結兵力,通過爆破攻克圍墻,然后步行約一公里穿過空地,就殺到了這里。”
“這里沒遇到抵抗嗎?”圣城旅隊長問。
“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只有少數警衛進行了反抗,結果被我們打死了四個,活捉了四個。今天是他們的安息日,這些國防軍就像睡著了一樣,整個軍營幾乎沒有抵抗。聽見槍響,嚇得屁滾尿流,都逃命了。”卡桑旅營長笑著說。
“早知道這樣,應該先把軍營圍起來再打。”圣城旅隊長說。
“是呀。開始覺得我們人手不夠,沒敢包圍,想等等你們。后來有一輛坦克沖了出來,要逃跑,我一看等不下去啦,就只好從大門硬打進來。”卡桑旅營長說。
“坦克手呢?”圣城旅隊長問。
“在那邊押著呢。慫包,一看被無人機炸了,就急著爬出來逃命。”卡桑旅營長說。
##第三章 逃離 第3節
“他們不會是中計了吧?”剛離開雷伊姆軍營,小P就湊到阿布·烏拜達隊長耳邊小聲說。
隊長聽了輕輕點點頭表示認可。他認為受到攻擊后,正是以色列國防軍的主動后撤,巴勒斯坦武裝團體才得以攻占這么多地方,包括雷伊姆軍營。但以色列國防軍其實并非無法守住這些陣地。至于是否中計,中的什么計,他說不清。
在軍營,他們把圣城旅抓的那些警員從貨車上卸下來,然后按照卡桑旅營長的命令,動身去雷伊姆基布茲社區里,再抓一些人。隊長本想把自己隊員的尸體一并卸下來,但卡桑旅營長看死的人太多了,擔心影響其他人的情緒,就阻止了他。
進入社區后,老I看見已經有不少端著AK-47步槍的巴勒斯坦人,在街上游蕩。他們時不時地闖進一座住宅里,“啪啪”地放著槍,拍視頻。小P覺得這些人,不是要占領定居點,而只是再搞一場公關活動,一場恐嚇行動。
走了很長一段路,也沒看到一個居民的影子。隊長眉頭緊鎖,看了看身邊的小P,那意思很明顯:國防軍從軍營里一下子跑掉了,難道居民也跑光了?提前得到通知了么?突然,他想起老I來,就讓一個戰士把人帶過來。
“老先生,您知道,我只是個軍人。請相信我,我不想殺居民。您可否告訴我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您也事先接到撤離通知了嗎?”
“他們去哪里,我還真的不知道。今天早上5點鐘,我就離開了家,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我沒有接到任何通知。”老I平靜地回答。從軍營,到社區,哈馬斯基本都沒找到人,撲空了,這多少讓他心里有些安慰,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您能帶我參觀一下您家么?”隊長十分禮貌地問。
“可以的,請跟我來。”老I沒有一絲猶豫地回答。
老I和隊長走后,貨車駕駛室里只剩小P和小J兩個人。
“你想明白了嗎?”這回是小J主動把話題從戰爭拉回了宇宙。
“暫時沒找到反駁你的理由。”小P看著貨車前,兩個阿布·烏拜達戰士端著步槍,無聊地走來走去,說:“可這么簡單的現象,人們怎么就沒注意到呢?”
“難點在于數量級差別太大了。”小J說,“比如有一只100瓦的燈泡,如果它的能量,全部轉化成黃綠色光,你算一下,它1秒鐘能釋放出多少粒光子呢?”
“2.79乘以10的20次方。”小P回答。
“這些光子如果全部擊打在一個接收面上,將產生2.79乘以10的20次方赫茲的擊打頻率,即f2。而黃綠色光的頻率,是5.4乘以10的14次方赫茲,兩者差了6個數量級,51.6萬倍。如果燈光能像恒星那樣,光子射向整個空間,那眼睛瞳孔那么大的接收面積,f2會在0.53米至0.72米之間,衰減成可見光頻率,因此可以看到黃綠光出現藍移或紅移。”
“你這是害我。”小P心里嘀咕。他設想了一下,在半米的距離,用眼睛看一只100瓦的燈泡,然后搖搖頭,“這么近的距離,太刺眼了。你看了么?”
“沒有。所以我真的敬佩那位敢裸眼看一眼太陽的人。”小J回答。
“直接看肯定不行,想個什么間接的辦法,動動腦筋,總會有辦法。”小P老調重彈。
見小P興趣不大,小J說,“我問你個問題。”
“啥問題?”小P說。
“你說為啥哈勃他們只在銀河之外的星系上,看到了紅移現象。”小J問。
“哈勃成名于通過測量仙女座、三角座星云距離,首先發現銀河外存在星系。他可能比較熟悉那里吧。”小P笑著說,“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銀河系里的恒星,都離我們太近了。各種相對運動,產生各種多普勒效應,比較亂。銀河系之外,基本就是相對不動了。你認為呢?”
“如果把100瓦燈泡,換成太陽;把你的眼睛,換成威爾遜山天文臺那架100英寸胡克望遠鏡,f2衰減成可見光頻率的距離,是0.11光年至0.15光年之間,換算成天文單位,是在7041個天文單位,至9595個天文單位之間。”小J說。
“看來我們離太陽太近了,看不到,才1個天文單位。旅行者1號,才跑到135個天文單位。”小P說。
“再把太陽換成比鄰星。它離我們最近,質量是太陽的12%。因為沒有比鄰星釋放能量的數據,我只好借用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來估算,能量和質量成正比。則比鄰星的f2衰減成可見光頻率的距離,是0.0387光年至0.0527光年之間,而地球距離比鄰星4.244光年。”小J說。
“離比鄰星又太遠了,還是看不到。”小P說,“當然,離其它星星就更遠了。”
“最后,把太陽換成天狼星。它看起來最亮,質量是太陽的2倍。天狼星的f2衰減成可見光頻率的距離,是0.158光年至0.215光年之間,而地球距離天狼星8.6光年。”小J說。
“還是太遠了,看不到。”小P說,“太陽太近,其它太遠,所以銀河系內的恒星,都看不到兩個頻率疊加現象。所以斯里弗和哈勃兩個人,都只能去觀測銀河系之外的其它星系。”
阿布·烏拜達隊長讓兩個戰士守在大門口,自己和老I進了屋子。大門和房門不是沒上鎖,而是根本沒有鎖。
“樓上是臥室,我自己的,和兩個女兒的。她們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回來一次。”老I一邊請隊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去沖咖啡。
“要加奶嗎?”他問。
“要一點,謝謝!”隊長回答,眼睛在四處瀏覽屋子里的裝飾和陳設。
“有吃的嗎?我早上只吃了一小塊壓縮餅干。”他一臉歉疚地問。
“還有一點堅果。”老I說,“我們都在集體食堂里吃飯,家里不做飯。等一會兒,我帶你們去食堂吧。那里有很多好吃的。”
阿布·烏拜達隊長未置可否,沉默了幾分鐘,像是在享受寧靜的午后時光,突然問:“你家有地下儲藏室吧?”
“有的。”老I心里不免緊張起來。
“可以讓我參觀一下嗎?”隊長抓起了手中的步槍。
“當然可以。”老I回答,“請跟我來吧。”
兩個人走進了客廳旁邊的衣帽間,老I按了墻壁上的一個開關,地板掀了起來,露出了一個洞口,儲藏室里面的燈也隨之亮了起來。
儲藏室的門,明顯是用防彈裝甲制造的,又厚又重,配有液壓系統。隊長一看就明白了,打警務房用的便攜式***,沒有辦法向地面射擊。又是在房間里,也不能用無人機吊上一顆炸彈,像打坦克那樣從高處投下。
“看來只能用炸藥包爆破。”他暗自思量,不過這次行動,哈馬斯那邊只攜帶了少量炸藥,炸隔離帶柵欄,估計早用完了。自己的部隊,一點也沒帶。怪不得一個人都沒見到,社區里的居民,應該都藏在各家的儲藏室里。
老I在前面引路,兩個人沿著臺階,一步步來到地下儲藏室。轉個彎,居然還有一道門。打開后,隊長驚訝發現,里面各種設施齊備,衛生間里竟然裝了抽水馬桶。生活物資,更是一應俱全。看樣子,如果遇到襲擊,在里面躲上十天半個月都沒有問題。
離開的時候,隊長看見房門旁,插著一面以色列國旗。他停下腳步,對老I說,“這個可以送給我做紀念嗎?”
“可以。”老I輕輕地回答,但是沒有動手,而是靜靜在一邊看著,看著阿布·烏拜達隊長去摘國旗,折好,折的很平整,然后仔細地放在口袋里。
“咱們走吧。”隊長對門口站崗的兩個戰士說道,然后回身,輕輕地把大門關好。
下午1點。
看見隊長幾個人回來,小P趕緊從駕駛室里出來,迎上去。他從隊長的臉上,讀懂了想知道的一切。于是在其他人離得遠一些的時候,用很低的聲音說:“你們有過一個計劃,叫‘耶利哥之墻[Jericho Wall]’,并且搞了整整一天的高強度密集演習,不少高官還到過現場。演習中的幾個科目,如***襲擊、無人機攻擊監控設備、攻擊遠程操控機槍、乘坐滑翔傘和摩托車突擊,我看今天都用上了。很明顯,那個計劃是今天行動的預案。”
見隊長用懷疑的眼光看自己,小P說,“我并不是從法塔赫渠道,得知你們那次演習內容的。而是偶然間聽一個猶太人說起。那人當時抱怨內塔尼亞胡不相信哈馬斯有能力發起大規模襲擊,真是太愚蠢,該下臺。”他停了停,看看周圍的人都沒注意他倆,就用更低的聲音說:“演習的事,我都聽說了,摩薩德肯定知道的比我多。那些認為摩薩德愚蠢的人,都死了。”
“圈套?”隊長只說了兩個字。
小P輕輕地點了下頭,然后用下巴微微指了指社區里空曠的街道,和逛來逛去,不斷拍照留念的巴勒斯坦戰士。
“隊長,啥也沒撈著。”“沒看見人,也沒看見吃的。”“這里的猶太人家里居然沒有廚房,好像都不吃飯。”陸續歸隊的阿布·烏拜達戰士議論著。
“人都跑光了。咱們再去別的居民點看看吧。你們兩個趕緊把咱們的人都喊回來。”隊長大聲喊著,看著加沙那邊的天空,還用眼光瞟了一眼老I。
人陸陸續續回來,終于到齊了,隊長剛想讓大家重新上車。一個戰士突然發現老I右邊的口袋鼓鼓的,就大聲地問:“你口袋里裝的什么?”然后也不等回答,直接上去掏,結果掏出了兩包奶油巧克力餅干。
在老I的家里,隊長除了那面國旗,沒有動任何東西,包括儲藏室里那些食品。反而是老I,在隊長轉身離開儲藏室的時候,他順手拿了兩包自己平時非常喜歡吃的餅干,裝到口袋里。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場大災難中會不會活下來,也不知道作為人質多久才能被交換回來。
“你從哪里拿的?”那戰士很驚訝,像發現了寶貝,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把好幾塊餅干同時塞進嘴里。離他最近的幾個人,瞬間把剩下的瓜分,盡可能地塞到各自的嘴里。
“從集體食堂。”老I用略帶恐懼的聲音回答。他說的是實話,儲藏室里的一切,都是基布茲配發的。食品自然是從集體食堂領取的。但是隊長聽了,卻暗自叫苦,眉頭緊鎖,用緊張的目光盯著老I,迫切想從對方的臉上挖掘出什么。“他在撒謊。想要干什么?”隊長對自己說。
“快帶我們去食堂!”有一個戰士大聲說,其他人跟著喊。好幾支槍頂著老I的腦袋和上身。
老I看起來害怕極了,但是沒有看隊長,只是把頭低下,再低下。
吵鬧了一會兒,大家才逐漸明白,這個猶太老頭,也得聽命于隊長。于是,就把目光投向隊長。出發前,他們每一個人都大義凜然,準備慷慨赴死,都沒打算活著回加沙,更沒計劃活多長時間,也就沒考慮帶食物,帶多少食物。可現在,還沒死,肚子就餓了,餓的難受,感覺比死還難受。不怕死,不等于想死。想死,不等于想被餓死。
看著想吃飽肚子的戰士們,隊長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說,“老先生,還得請您幫忙,帶我們去食堂弄些吃的,您看,大家都餓壞了。”
三層樓的集體食堂,自然也是一個人都沒有,空空蕩蕩。阿布·烏拜達的戰士們把食堂翻了個底朝天,只找到了很少一些成品,是昨天剩下的。冷庫里的食材很豐富,半成品也有不少,看來是準備做早飯的時候,見加沙那邊打***,人就跑掉了。
“咱們自己做飯吃吧。”有人提議,有人附和,有人干脆動起了手。隊長明白,這些身體正在發育的孩子們,總是餓,吃飽飯,對他們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第三章 逃離 第4節
下午2點。
吃完飯,大家心滿意足地走出食堂,驚訝地發現頭頂上有一架以軍CH-53直升機,時而懸停,時而繞著社區飛。戰士們毫不猶豫舉槍射擊,但直升機在步槍射程之外,根本打不著。
遠處來了一輛白色皮卡車,開得飛快。沒等車停穩,一名卡桑旅戰士就跳下來,向阿布·烏拜達隊長傳達營長的命令:以色列國防軍已開始反攻,各部盡快撤回加沙,展開地道戰。
很快,以軍ATMOS2000型自行榴彈炮,和F-15I[Ra'am]型戰斗轟炸機,開始進攻哈馬斯加沙陣地。F-15I是美國專門為以色列定制的一款雙座戰斗轟炸機。很快,哈馬斯從加沙發射的***,數量開始不斷減少。
無論是演習,還是出發前,都沒有安排撤離這個科目。往哪里撤?怎么撤?沒有預案,沒有思想準備,大家不知所措地看著隊長。
社區里其他巴勒斯坦人,接到命令后,紛紛往加沙涌去。空中那架直升機,像狼盯著羊群一樣,遠遠地尾隨著。
“我們趕緊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隊長說,“以色列空軍會進行戰場遮斷,打擊所有從隔離帶返回加沙的車輛和人員。”
“那怎么辦?不能在這里等死啊!”有人情緒開始激動。
“他們地面部隊集結完,反包圍過來,那我們就完了。”有人經過分析,得出悲觀結果。
“跟他們拼了!”多數人開始躁動。
“要是早點走就好了。”有人開始后悔。
隊長瞟了一眼老I,什么也沒說。這時候,那架直升機已經跟隨撤離的車輛,漸漸遠去。他讓戰士們回到食堂屋子里,不要出來。
突然,遠處一枚防空導彈射向天空,直升機趕緊激動規避,同時打出兩串紅外干擾彈。導彈從機尾上方劃過。與此同時,第二發、第三發防空導彈騰空而起。直升機駕駛員使出了渾身解數,左躲右閃,干擾彈不停地打,把天空都快填滿了,可兩枚索命導彈依然擺脫不掉。突然,直升機猛地向地面墜落,路上的哈馬斯戰士舉槍射擊,在直升機機身上留下一排彈孔。機上一個機槍射手中彈跌落艙外,只因有安全帶才沒掉到地面。兩枚導彈交叉著,從旋翼上方飛過。鬼門關前走一回的飛行員,趕忙邊爬高,邊快速逃離戰場。
“哈馬斯什么時候有美國‘毒刺’導彈了?”小P很吃驚。他之前偶爾聽說,有走私犯從烏克蘭戰場上,搞到些便攜式武器,轉手高價賣給中東客戶,看來客戶是哈馬斯。
下午4點。
“快,你們快上車!都藏到貨車車廂里。”看看街道上沒什么人了,隊長突然大聲命令。他讓小P繼續開貨車,自己穿上高個子警員留下的防彈衣、頭盔,坐到警車的駕駛位置上,示意讓小J坐在旁邊,老I坐在后排。
“你們跟著我的車。”他朝小P叮囑道,同時把口袋里的以色列國旗掏出來,塞到對方手里。
“先生,一會兒如果有飛機,還得請你幫幫忙,下車向飛機揮揮手。”隊長非常客氣,更是非常冷靜地對身邊的小J說。
“他們會相信嗎?”小J有些緊張,不斷地推自己的近視鏡。
“要看運氣了。不相信不要緊,只要不直接把炸彈扔下來就好。”隊長微笑著說。
“如果遇到軍隊怎么辦?”小J飛快地轉著腦子。
“那就是運氣不好,我們的死期到了。”隊長依然微笑著說,還扭頭看看后排的老I,“如果遇到地面部隊,請你們二位一定趴在車里,千萬別亂動。我不會連累你們的,再拿你們當人肉盾牌,請放心。打仗是軍人之間的事,我反對把你們扯進來。”
警車在前,引導著貨車上了路。隊長沒有開得特別快,用的正常速度。老I發現,隊長走的正是自己早上走過的路線。他不免心情緊張起來,因為要經過音樂節場地。他明白自己該做些心理準備,準備面對慘狀,但不知道該準備到什么程度。
從232號路拐到25號路,老I開始看到路兩邊丟棄的、損壞的車輛逐漸多了起來,當然還有死尸。有從音樂節現場那邊逃出來的人,有想逃回加沙的人。有普通小汽車,有裝甲運兵車,有白色的皮卡車。有冒著煙的,有燒得聲息全無的。
隊長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右轉上了232號路。繼續往前,是音樂節現場,然后是隔離帶,然后是加沙。
“你這是要去哪里呢?”小J問。
“先去我們昨晚出來的那個地道口看看,從那里回加沙。如果地道不能用,就繼續往東,去約旦河西岸,投靠法塔赫。”隊長說。他沒有把計劃都講出來,剩下的內容是,如果連約旦河西岸也出不去,他只能帶著自己的隊伍,破釜沉舟,殺向以色列腹地。
沒走多遠,兩架F-16呼嘯著迎面飛來,看樣子是從空軍基地去加沙那邊。見地面有兩車輛,于是一架俯沖,一架在高空盤旋。
阿布·烏拜達隊長趕緊打開紅藍警燈,放在警車車頂上。后面的小P會意,也從車窗里伸出那面以色列國旗,不斷地搖著。
F-16幾乎是貼著車頂飛了過去,巨大的機身,一瞬間把大家頭頂上的天空,用金屬填滿了。兩架飛機又轉了一圈,俯沖下來的那架最后還左右搖了搖機翼,算是和隊長他們打招呼,然后飛走了。
小J長長地出了口氣,隊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伸手從車頂拿下警燈,關掉,扔給小J。
到他們幾個早上撞車的路口,一架有四個旋翼的無人機,沿著34號路飛了過來。
“是國防軍的偵察無人機。”隊長說,然后靠路邊把警車慢慢停下,自己先下了車,朝小J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下來。
小J沒說話,對著無人機,用手指了指貨車,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前胸,最后向路的前方指了指。
隊長裝出一副警員的模樣,向四周察看,根本不理睬頭頂的無人機。過了大約2分鐘,隊長還是沒有抬頭看無人機,只是朝攝像頭揮了揮手,再朝后面的貨車揮了揮手,就鉆進了警車里。小J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衣長衫,也上了警車。
無人機又飛到貨車那邊,懸停。小P趕緊又舉出以色列國旗,揮了揮。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小J。等了一會兒,兩輛車不再理睬它,把它扔在路口,繼續沿著34號路,開走了。
“謝謝!”隊長朝小J說,但是沒有扭頭看他。
“這樣就過關了嗎?”小J還是有點擔心。
“差不多吧,我們又不是去加沙那邊。”隊長說。
到了早上阿布·烏拜達戰士伏擊老I他們幾個的地方,隊長停了車,讓小J和老I也下了車。然后他繞到貨車后面,打開車廂門,叫出一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戰士,叮囑把警車再往前開一公里,找個灌木叢藏起來。如果沒有灌木叢,就把車開到路邊的溝里,然后跑去和大家匯合。
隊長讓小J和老I都上了貨車駕駛室,把自己也硬塞了進去。
“下面就看運氣了。”他一邊說,一邊指揮著小P,把塞了滿滿人的貨車,慢慢地開下了34號路,往曠野中開去。
開了大約1500米,小P看見了一個沙丘,長著一棵枯死了的樹。繞到背面,樹下堆著一些木板和枯樹枝。
“到了。”隊長招呼所有人都下了車。
大家七手八腳地移開木板和枯樹枝,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露了出來,洞口很小,剛能把一輛摩托車推出來。
老I可是大吃一驚,他想過哈馬斯肯定挖了不少地道,可從來沒想過能把地道一直挖這么遠。
“你們兩個先進去,從里面接,我們在外面往里送。”隊長指了指兩個戰士,然后對老I說,“你們三個,跟他們先進去吧。”
地道最初的一段,兩壁和頂部用木板支撐,是舊炮彈箱子拆下來的木板。地上還扔著幾件挖掘用的工兵鏟,顯然是早上剛剛挖開。
5到6米之后,支撐物換成了混凝土預制件。兩側長方形,頂部拱形。老I知道這是很早就挖好了的。
“這得挖多長時間啊?”他像是對小P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很快,現在有小型挖掘機,一個人就能操作。還有盾構機,都不用人工了。我們只是用鏟子挖了最后幾米。”前面一個戰士回答。他用手電照著地面,幾個人沿著一個很陡的斜坡,慢慢地往下走。
大約走了20米,到了斜坡底部,地道開始呈水平走向。又過了30米左右,通道旁邊出現了一個大洞,能容納20到30人,是藏兵洞。小P覺得阿布·烏拜達這只隊伍,昨晚肯定是藏在這里的。走在最前面的戰士,摸索著打開了燈。人們的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
隊長把戰士們分成三組,第一組在車廂里,負責把尸體往下送,第二組負責送到洞口,第三組在負責把尸體運到大洞。一組兩個人,剩下的人擔任警戒,替換。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尸體運到了洞里,地道里的人累的已經是一身大汗,急忙爬出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外面新鮮的空氣。
“是不是通風口堵死了,里面怎么那么悶呀?”有個戰士一邊喘著大氣,一邊向隊長抱怨。
突然,從雷伊姆軍營那邊,發了瘋似的,順著34號路開來三輛車。前面逃命的,是兩輛白色皮卡車。
“是卡桑旅。”有人眼尖,一眼看出。此時皮卡車頂上的機槍,已經歪到了一邊,不見了機槍手。后車廂里的人,都趴著,蜷縮著。
后面索命的,是以色列國防軍的一輛RAM輕型輪式裝甲偵察車。一邊追趕,一邊用機槍打前面的皮卡車。
兩輛皮卡車剛開到隊長他們下公路的地方,就被機槍打中了,翻滾著朝隊長這邊沖了下來。裝甲車隨后趕過,停在高處的公路上,從射擊孔里打出串串子彈,射殺從皮卡車里逃出來的巴勒斯坦人。
“喂!喂!你們快往我這邊跑。”突然,那個去開警車的阿布·烏拜達戰士,從一個沙丘后面探出半個腦袋,朝四散奔逃的卡桑旅戰士大聲喊,不斷地揮著手。
于是,兩輛車上的人,從地上爬起來,拼命往阿布·烏拜達戰士這邊跑,匯合后又拼命往地道口這邊跑。
裝甲車上的機槍,又吼叫了起來,不斷有人中彈倒地。與此同時,后面車門打開,全副武裝的以色列國防軍戰士跳出來,跑下公路,追殺過來。
“操家伙,咱們去接應一下。”阿布·烏拜達隊長沒有片刻猶豫,順手抓起一只AK-47就沖了過去,其他人也紛紛跟著他沖了過去。
很快,以色列國防軍戰士追殺的腳步被擋住,雙方共同構建了一條火線。裝甲車上的機槍子彈,貼著人們的頭皮飛過去。同時,釋放了一架戰場偵察無人機。卡桑旅沒死的戰士,一點一點地爬過火線,隊長讓他們向洞口那邊爬。
隊長正想下令交替掩護撤入地道,這時候一架CH-53直升機從雷伊姆軍營那邊趕了過來,顯然是裝甲車里的人,通過無人機,發現了地道口,趕緊呼叫直升機增援。
很快,直升機就用機槍,封鎖住了洞口,一個卡桑旅戰士被子彈擊中,頭和上半身在洞里,下半身留在了外面。其他人只好躲在卡車后面。
“怕是回不去了。”一個不詳的念頭涌上隊長心頭,也涌上所有人的心頭。
雙方對持,火線穩定下來。但隊長看到,裝甲車開始轉彎,試著下公路,朝自己這邊殺過來。
“你過去看看,還有***嗎?”隊長一邊射擊,一邊向身邊的一個戰士喊道。
“還有一發。”過了一會兒,那戰士拖著一個火箭筒爬了過來。
“太遠了,等沖過來再打它。”隊長想。
可能是考慮到巴勒斯坦人有反裝甲武器,以色列裝甲車沒有靠得太近,只是用機槍進行火力壓制,同時和直升機上的機槍一起,封鎖住了洞口。
雙方又僵持了大約20分鐘,又有一架CH-53直升機,和兩輛Eitan重型輪式步兵戰車,從軍營那邊被掉過來增援。
“先戰場遮斷,讓你跑不回去。然后打路上的移動目標,逼著你龜縮到一個個據點里。最后是清剿,集中兵力和重武器一個個拔掉據點。”隊長很清楚對方的這一套打法。
他看了看身邊的人,大約還有十多個活著的。一半是自己人,一半是卡桑旅的人。
“你們那邊到底是什么情況?”隊長一邊射擊,一邊大聲地問卡桑旅戰士。
“我們營長帶著人質和繳獲車輛,還沒到隔離帶,就被猶太人的飛機大炮攔住了,一半死在路上,一半被圍在一個邊境哨所里,估計現在也是兇多吉少了。我們幾個落單,看沖不過去了,只好往雷伊姆軍營那邊撤退,結果發現軍營也被圍住了,根本進不去。發現這邊沒人,就往這邊跑。本來是三輛車,沒跑多遠一輛車就被打翻了。”那人驚魂未定地說。
“現在,每個活著的,都找個死了的,背在身上。找到的,就往洞口里爬。找不到的,跟我繼續打掩護。”隊長下了命令。
下午5點。
兩架F-15I戰斗轟炸機從頭頂飛過,國防軍戰場指揮官,趕緊呼叫空中支援,于是一架飛機又飛了回來,開始在戰場上空盤旋。
“壞了。”阿布·烏拜達隊長抬頭,瞇著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的飛機,看了一眼正在墜落的太陽。
盤旋兩圈后,F-15I投下來一顆美國雷神公司生產的GBU-27型“寶石路”激光制導炸彈。炸彈先推開一個正在往里面爬的卡桑旅戰士,然后輕車熟路地進了地道。
炸彈鉆得很深,最后從下往上,把地道口里面、外面的活人,死人,工兵鏟,AK-47突擊步槍,PG-7VR 型***,木板,鋼板,卡車,一起攪碎,拌上沙土,“轟”地一聲,拱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