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可還記得我母妃的模樣?”
周懷瑾盤腿坐在御案旁抬頭望向慶元帝,如同小時候闖了禍之后跑來齊云殿避難那般。
可他到底不是二十年前的調(diào)皮小孩兒,盡管比慶元帝矮了許多,氣勢卻一點兒也不弱。
慶元帝手臂受傷,不知是不是因為流血過多的緣故,他的腦子越來越昏沉。
他用左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冷質(zhì)問:“你也想謀反?”
周懷瑾毫不遮掩,他笑著點頭:“當初你不到十歲就知道殺了兄弟取而代之,然后伏低做小騙得蘇家支持,登上帝位后又卸磨殺驢穩(wěn)固江山,逼死殺死最心愛的女人,可見這龍椅著實是個好東西,值得你喪失人性。”
“我是你的兒子,自然繼承了你對帝位的向往和做法,不惜一切手段奪取,然后鏟平一切障礙?!?/p>
慶元帝臉色一白,怒喝道:“放肆!”
但他的氣勢已然不夠,看起來就如同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一般。
周懷瑾依舊保持著那抹淡淡的笑意,眼神卻冷得像冰:“這就放肆了?那我如果讓你寫罪己詔給蘇家平反,你豈不是要氣死?”
慶元帝看了眼殿門,外面并無任何動靜。
他轉(zhuǎn)頭牢牢盯著周懷瑾,仿佛想從這張與自己年輕時極為相似的臉上找到一絲猶豫或動搖。
然而,周懷瑾的眼神始終堅定,甚至帶著幾分嘲諷。
“你母妃……”慶元帝忽然開口,聲音沙啞而虛弱,“她說她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平安,若她還在,定不愿看見你弒父奪位?!?/p>
周懷瑾冷笑:“可惜她不在了,而且……”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我母妃臨死前說,她信錯了人,讓我將這錯誤改正。”
慶元帝的神情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傷感道:“阿元,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帝位一定是你的,何必用如此極端手段,你可知后世會如何議論?”
阿元是周懷瑾的小名,慶元這個國號便由此而來,慶元帝想以此勾起周懷瑾的回憶。
他們也曾親密無間,父子情深。
周懷瑾不知是不是受了觸動,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這話給了慶元帝希望,他正準備勸說,又聽周懷瑾道:“我也不在乎。死后化作一抔黃土,別人說什么我都聽不見,何必在意?”
慶元帝的呼吸一滯,一時不知該如何勸阻,眼睛又看向大門。
“在等你的救兵嗎?”
周懷瑾撐著長刀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慶元帝:“不必等了,皇宮盡在我的掌控之中?!?/p>
慶元帝聽了這話,終于無法保持冷靜,他試圖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你殺了皇后?你也殺了趙德海?”
周懷瑾并沒有回答這問題,嗤笑一聲后轉(zhuǎn)身往外走。
臨到門口他忽然回頭:“當初蘇家出事,你給了我母妃一瓶藥,我母妃不愿茍活,懸梁自盡?!?/p>
“齊浩攻進來時,我將那藥加在了你的茶水中,過了十四年,不知還有沒有效果?”
慶元帝聞言,瞳孔猛然收縮。
他低頭看著幾乎被喝完的茶水,無比期望十多年前的藥已經(jīng)失效。
可他身上逐漸流逝的力氣卻在告訴他,他已經(jīng)中毒了。
醉夢散,一種會讓人虛弱無力,連自盡也做不到的毒藥,雖活著,卻跟死人沒有太多區(qū)別,因而又稱“活死藥”。
慶元帝想不通,他給婉容此藥,是要讓婉容陪在他身邊,可周懷瑾既然要篡位,為何要給他下這種毒藥,而不是直接將他毒死?
他張嘴想要喊住周懷瑾,可惜嘴巴張合幾下,并沒能成功發(fā)出聲音……
殿外,慶元帝最信任的大太監(jiān)趙德海見到周懷瑾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恭敬道:“殿下?!?/p>
趙德海八歲被賣入宮,無親無故,無錢打點,只能任人欺負。
年幼的蘇婉容入宮拜見姑母時救下趙德海,又托姑母宮里的人幫忙照看,讓趙德海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
后來趙德海得知父親病重,無錢醫(yī)治,仍然是蘇婉容施以援手。
蘇婉容生性柔軟,在宮里救過很多可憐的太監(jiān)宮娥,她行善不圖回報,可很多人都將她的善舉記在心中。
當時蘇家落難,趙德海說出曾經(jīng)恩情,問蘇婉容可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事情。
蘇婉容當時已經(jīng)存了死志,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兒子。
趙德海承諾一定會盡自己所能護著周懷瑾長大,但周懷瑾卻不愿留在宮中蹉跎時光,他讓趙德海助他出宮。
此后,趙德海便作為一顆暗棋,在慶元帝身邊藏了下來……
周懷瑾沖他笑了笑:“趙公公,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你了?!?/p>
趙德海拱手道:“殿下,這都是老奴分內(nèi)之事?!?/p>
……
離開齊云殿后,周懷瑾去了鳳儀宮。
不同于齊云殿的血腥,鳳儀宮并未受任何影響。
皇后一人在燈下對弈,燭火搖曳,映照出她清冷而孤寂的身影。
看見周懷瑾進來,她并不意外:“事情都辦妥了?”
周懷瑾在對面坐下:“宮門附近還有一些叛賊余孽,大約半個時辰后能開宮門,迎重臣入宮?!?/p>
皇后將白字落下后才問:“皇上情況如何?”
周懷瑾道:“下了醉夢散和啞藥。”
皇后聞言,正準備取棋子的手明顯頓住。
她嘴角勾起一絲淡笑:“你比你母親心狠,若她有你一半,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p>
周懷瑾在棋盤落下一粒黑子,瞬間將整個局勢改變:“若不是母妃生性純善,娘娘又豈會那般信任她,心疼她,悄悄照顧她的兒子多年?!?/p>
皇后聽到這話, 不由想到了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的女子。
她橫空出現(xiàn)搶了蘇婉容的太子妃之位,蘇婉容卻說她是最無辜的。
“你無需為家族爭光,也不是愛上太子,不過是被權(quán)柄裹挾,被迫嫁來東宮。我沒了正妻之位,你沒了自由,認真說起來,也許你比我更慘?!?/p>
她知道皇后和寵妃不該關系太好,這不是帝王樂意看到的,所以她刻意疏遠蘇婉容,故意制造摩擦。
慢慢的,蘇婉容似乎也察覺到了,開始配合著她,于是皇后跟容貴妃不和的消息就此傳開。
可皇帝仍不滿足,親自設計讓她落胎,然后嫁禍給蘇婉容,為的就是徹底離間她們二人,和她們背后的家族。
可皇帝實在高看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她和蘇婉容。
她在閨中便以聰慧冷靜聞名,哪怕失了孩子也不會喪失理智。
蘇婉容心軟到恨不得吃素,怎可能因為一個男人就要了她孩兒性命?
如此簡單的挑撥離間,實在經(jīng)不得任何推敲,可皇帝還是做了這場局。
不過這也算幫了她一個忙。
在得知腹中是男胎以后,她就沒打算生下來。
虞氏以文立足,無心卷入皇室紛爭,被迫成為國丈已是無奈,絕不能再往上走一步,成為天子外家。盛極必衰的道理,虞氏在史書上見過太多回。
她順著皇帝的意思跟蘇婉容徹底決裂,也暗示蘇婉容要提防帝王,可蘇婉容太傻了……
想起故人,皇后再沒有下棋的心情,她站起身道:“去給你母親上柱香,之后就該辦正事了?!?/p>
任誰也想不到,傳聞中最恨容貴妃的皇后娘娘竟然在自己的寢殿為容貴妃供了牌位,十多年來每日三炷香,一天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