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燝對朱慈炅相當了解。這是一個極為自信也很有想法的皇帝,他不重禮法,認為自己的皇權就是刀子和銀子,而且皇帝的手段越來越進步了。
劉一燝要是真信了朱慈炅的柔弱,那他就是白混了。
小皇帝酷烈嗎?當然酷烈,老夫都被逼病了。
小皇帝真的酷烈嗎?當然不,朝中大臣也就剝了一個兵部尚書的人皮,解職了兩個閣老,兩個吏部尚書,逼死了一個巡撫一個侍郎,奪了一個總督一個巡撫功名,關押了一個前閣老,嚇死了一個吏部尚書。
陛下,你非常仁愛。
朝臣們都這么覺得,至少嘴上都是這么覺得的。
認真比較起來,魏忠賢都沒有朱慈炅這么激烈,朱慈炅刀下,全是國家重臣啊,不分黨派。
朱慈炅南巡祭祖,北京的朝中大臣們大部分都放松了下,信王可比小魔帝和氣多了。
不過,怎么說呢。
便是劉一燝這樣的四朝元老一直心知肚明,許多無法解決的問題竟然隱隱得到了解決,大明的頹勢竟然有些許扭轉的意思。
曾經一度困擾北京城的流民問題,四家皇店公司一出手,竟然流民大減。雖然依然不斷有流民涌入,但劉宇亮主持的城市改建大工程竟然也將流民吸納了,隱約還有些人不夠的意思。
最關鍵的是,小皇帝野戰正面擊敗了建奴,向天下證明了大明的武力依然強悍。陜西的王嘉胤最近竟然想謀求招安,他的勢力也沒有擴大。
小皇帝“作法”得來的四十萬石糧食大部分入秦,給陜西災民狠狠的續了一口血。據劉一燝所知,小皇帝還作惡多端,趁著秦藩沒有親王,直接打開了藩庫,讓孫承宗在陜西大興水利,恢復生產。
再加上秦兵入遼,王嘉胤雖然躲進山林,已經是甕中之鱉。遼兵晉兵湘兵這些客兵跟這伙流寇打起來,可沒有絲毫鄉土情誼,大約是被薊州軍功賜田刺激,一個個兇猛得很。
劉一燝估計朱慈炅還想搞軍功賜田的,他都快把秦藩搬空了,結果秦藩的土地居然一點沒有動。
劉一燝深思飛遠,可也沒有忘記回答皇帝。
“陛下之酷烈如酒馨香,老臣聞之似醉。酷似高山寒雪,消融而下,聚成江水,便掀翻帝國頑石。烈如日月火光,撕裂長夜,普照大地,可指引大明前路。”
朱慈炅的些許憂傷煙消云散,小手握著的炭筆旋轉方向,眼角微彎,嘴角微翹,一時竟然失語。果然是頂級的饞臣,朕竟然覺得你說得好,應該多說點。
小秀才李世熊靜悄悄的謄寫記錄,毛筆一抖,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劉閣老,又偷看了小皇帝一眼,趕緊低頭。
“別吹捧朕了,此事不可輕恕,必須嚴查,朕的銀子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朱慈炅還是很快恢復冷靜,沒有被劉一燝迷惑。
“老臣遵旨,天亮后老臣就上值。”
劉一燝飛快答應,只想將可能的大案辦案權先攥在手里再說,劉一燝已經預感到可能有部堂級高官會涉案,一般人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不用,該給督察院加加擔子,不然你老人家又要怪朕了。潞王應該也是受害者,前日突然說他病了。想想他是不是去了趟隔離大營,出來后也服用過那《圣散子方》,正好讓他負責。”
朱慈炅隨口回應,低頭記錄。
劉一燝心中有點慌,潞王的確大有可能啊。這要是知道根本沒有什么朝廷指定用藥,這廢物王爺還不得瘋狂報復?那這案子還不得捅破天?
唉,老夫病得不是時候啊。
王在晉來得很快,也有些慌張,他的左右侍郎連同太仆寺卿一并被錦衣衛拿下,由不得他不慌張。
他向皇帝磕頭,向閣老鞠躬,都沒有得到好臉色,尷尬的站在御書房中。
“王卿,你來告訴朕。什么叫防疫朝廷指定用藥?”
王在晉很頭痛。
他今天半天都一直在處理調撥物資的事。手下幾個算盤告訴他這也不夠,那也不夠,哪哪都要銀子。而中書房這邊卻一直說他們計算有誤,不予批準,傍晚他才和倪元璐在柔儀殿外大吵了一架。
皇帝的中書太沒有規矩了,一點也不給他這個兵部尚書面子。唉,南兵部就是沒有地位。沒有辦法,他只能加班核算,甚至親自上手,搞得焦頭爛額,這會腦袋正迷糊呢。
“什么防疫朝廷指定用藥?”
王在晉的滿腹心事都在考慮兵部犯了什么事,我在代理防疫總指揮呢,兵部就算有啥爛事應該也牽連不到我。結果上面問的卻是防疫,王在晉有點懵,居然反問起皇帝來了。
“混帳東西。你們是不是趁老夫不在,弄了個什么《圣散子方》作為防疫朝廷指定用藥?”劉一燝對他也毫不客氣。王在晉資格是老,但得看跟誰比,劉一燝可老早就是閣老了,呵斥起他來也是不給面子。
王在晉手上還沾有墨汁,他眨了眨眼睛,作出有些不解努力回憶的樣子。
“《圣散子方》?臣知道的。當初不是董尚書進獻給劉閣老的治疫古方?但這不是什么朝廷防疫指定用藥,就從來沒有過這東西。”
他看似隨口的回報也是暗藏機鋒。劉閣老什么趁你不在,想把自己摘出去?我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有什么問題,但你也別想跑,想讓我頂雷,沒門。
劉一燝暗道一聲,這白癡,根本沒有領會到老夫的提醒,還以為老夫要陷害他。老夫要明白告訴你這里面有雷嗎?你這回答,要糟!
“也就是說,防疫指揮部從來沒有過什么朝廷指定用藥?可是為什么孝陵大營和隔離大營都以此方為指定用藥,而且朝廷指定的藥店里也在以防疫指定用藥的名義大賣特賣?”
朱慈炅開始還以為是防疫指揮部決策失誤,可能要涉及決策高官。但王在晉的回答讓他更加憤怒了,感情根本不是朝廷干的,是有人打著朝廷的名義干的。
這是何等大膽!何等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