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準備回營領錢的朱家宗親本來就有人有所懷疑,朱輔煷不會隨便對個娃娃下跪,他們有人早就特別留意朱慈炅。
聽到朱慈炅三個字的時候,有人反應比較慢,有人一下就反應過來了。可惜孝陵衛士兵已經同時圍了上來了,很不客氣的推開他們,將他們和朱慈炅隔離開了。
遠處的皇驍衛騎兵見有異動更是毫不猶豫,周遇吉大手一揮,鐵蹄如雷,直接沖向朱慈炅的方向,然后才是錦衣衛和旗手衛的士兵快速沖刺。
王之心這位朱家宗親熟悉的大內大珰跟在人群后圍住了朱慈炅,而他似乎地位并不太高的樣子。
很短時間,朱慈炅雖然沒有冕服,但皇權的光芒依然照耀了大半個工地。許多忙碌的人紛紛停手望來,但他們已經看不到朱慈炅人了,諸衛士兵同樣堪比九重宮墻。
顧絳還有些呆愣,但終于反應過來了,拉著目瞪口呆的提鑼管事趕緊下跪行禮,把頭深深埋在土里,再沒有一點驕傲,只有深深恐懼。
朱慈炅也有些不太高興,他有些奇怪這幫混蛋離得很遠反應怎么這么快,沒有注意到譚進藏進袖中的小紅旗。
這個時代,他注定不可能隨意走訪民間,他不知道他換衣服后,給手下太監武將們那如山的壓力,他們是隨時準備行動的。
朱慈炅有些無奈的對面前兩人開口。
“平身,回營。朕有事問你們。”
大明近衛軍揚起塵土,旋即又如潮水般退去,宗親民工里留下一地疑惑。
“是皇上嗎?”
“好像是,我看到王公公了。”
“皇上想來看我們,又被這幫貪官攔回去了。”
“嘿,我剛才看到皇上了呢。好小。”
“放屁,皇上很大的。”
……
大明是個神童輩出的神奇時代,已經在柔儀殿上班的李世熊雖然考中秀才后一直沒有進步,但當初也是福建神童。而朱慈炅眼前的顧絳去年就中了秀才,他現在才十五歲。
科舉是件神奇的事,無論李世熊還是顧絳都是少年成名,但終其一生也止步于此。朱慈炅不知道顧絳是誰,只是因為十五歲的秀才足夠驚艷,所以才接見。
朱慈炅耳熟能詳的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出自眼前這個青澀的少年,兩年后他會加入復社,五年后他會有自己的字“忠清”,再之后,他會改名:顧炎武。
“顧絳,不知道是哪個絳?”
朱慈炅顯得很和氣,依然是他習慣不分尊卑的坐而論道,顧絳有些坐立不安。
他是神童,但朱慈炅更是神童,他不知道朱慈炅是否知道絳字怎么寫。他像個小學生背書似的開口。
“絳字從糸,《說文》曰: 纁謂之絳,凡九旗之帛皆用絳。”
朱慈炅點點頭,“哦,絳珠仙草的絳。”
顧絳莫名其妙,有些茫然,絳珠仙草是什么典故?卻聽朱慈炅繼續道。
“絳字好,一顆紅心向祖國。”
朱慈炅好懸沒說下一句,忠于革命忠于黨。
洪興?
小皇帝要給我賜字?
顧絳有點期待的望著朱慈炅,朱慈炅卻已經看向工地管事,“你又如何稱呼?”
管事很激動,“回陛下,下官奉國中尉朱容校。”
朱慈炅眉心一跳,他不喜歡別人用校字為名,奉國中尉是什么鬼,大明有二十萬奉國中尉。
“楚藩的?你們工地倒是稀奇,楚藩秦藩代藩混在一起了。”
朱容校看了眼朱輔煷和朱彝杬。
“回陛下,我們其他人都是出自楚藩,此二人是逃跑被抓并到我們組的。”
“哦。”朱慈炅若有深意的看向朱輔煷和朱彝杬,兩個人尷尬無比,雙雙把頭埋進胸前。
朱慈炅卻沒有過多計較,又看向顧絳。
“顧秀才如此年青,不知道生于何年?”
“回陛下,卑職生于萬歷四十一年。”
顧絳已經從最初的震撼中恢復過來了,也在起身答話還是坐著答話間不再糾結。
朱慈炅點頭,如果不出意外,像顧絳這個年齡的人考取進士后才是他真正能用的主要人才,大明現有的官僚年紀都不小了。
朱慈炅一度很擔心黃立極、劉一燝這幫人哪天突然掛了,后繼無人。
科舉制度是個非常好的人才選拔制度,但如今的大明科舉一樣被各種黨爭影響,有時候一科選出來的進士就沒幾個能用的。
比如剛剛結束這科,朱慈炅對新科狀元劉若宰就各種不滿意,對胡璉、萬戶侯、諸葛義這幫名字稀奇古怪的家伙更是看不起。在山海關接見的時候,他沒有一個能看上眼的,一度吐槽來宗道選了些什么王八蛋出來。
不是舞弊,卻比舞弊更致命,各級考官的政治傾向對舉子影響太大了。
朱慈炅將自己潛邸的黃道周放到國子監,就有心重新啟用國子監的選拔體系,結果黃道周對監生同樣各種不滿,捐監講學早就破壞了國子監的教學體系,全是廢物。
朱慈炅插手國子監的結果是把黃道周弄得人棄狗嫌,里外不是人,朱慈炅在天津收到他信說想辭官,讓朱慈炅好一頓回信安慰。
朱慈炅對人才的重視是提到了相當高度的,他目前糾結的是后世學校體系還是王安石三舍法復古或者二者混合,他沒有下定主意,一直只在自己筆記本上涂畫。
朱慈炅也同時深知,他對大明的修修補補需要“同志”,很多的同志,單純依靠皇權,朱慈炅有三頭六臂也做不到。所以,他對人才的培養越早提上日程越好。
洪武大帝有淮泗集團,重啟大帝也必須要有重啟集團,而且他不以地域劃分,而從理想聚集,他可以吸納天下英才。
所謂的重啟集團,到現在也只有半個,平遼總督范景文。他算是革新派,但身上依然有很重的士大夫味道。
朱慈炅考慮到自己的年齡,覺得他可以從頭培養,就用東林的方式。
朱慈炅喜歡優秀的年輕人,因為他們的思想還沒成熟,可以動搖,所以看到十五歲的秀才,他眼里都有光了。
這是他的菜,可以裝進他的缸里用秘法腌制,不管好壞最后都不差的,就算是最壞的也能讓棒子傳世。
“顧秀才治的哪一經?重啟二年鄉試有沒有下場打算?”
“回陛下,卑職治《易》,也擅《詩》、《書》和《春秋》。”顧絳態度恭敬,但臉上自有一種天然的傲氣。
呵,這小家伙,好狂,你怎么不說你是五經全通的通才。朱慈炅微笑著看著他。
“合著就是不知《禮》吧?”
顧絳臉色大變,趕緊起身。
“陛……陛下——”
朱慈炅擺擺手,望向營門外的斜陽。
“你既治易,朕且問你,太陽為何東升西落?”
顧絳稍想了下,躬身回答,也不管小皇帝懂還是不懂。
“回稟陛下,此為天地陰陽交感所致。離卦曰:日月麗乎天,太陽月亮皆循天道而行。日行一度,以立四時,東方蒼龍,合行陽軌,此為朝晝夕夜之正理,亙古之不易。”
朱慈炅面帶微笑。
“如果朕告訴你,日不升不落,地自西向東而轉。顧秀才覺得,此解是正理還是東升西落是正理。”
顧絳張大嘴巴,欲言又止,有些傻眼的看著小皇帝。
朱慈炅笑容不改。
“如果朕再告訴你,日在動,地也在動呢?天常變,地亦恒變,沒有什么亙古之不易,不易的東西都在這里。”
朱慈炅的小手指了指腦袋,又繼續道。
“天道恒變,唯有適時而動,方合道之變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