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張?zhí)笫菹鞯谋秤斑h去,朱慈炅沉默的放下毛筆。這一放,日字多出來一點,侵犯了月字的空間,寫得再有力,這副字也廢了。
對于張?zhí)螅齑汝恋男那槭菑碗s的。他從沒有將她視為敵人過。老人家不是教育過,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在這遍地皆敵的世界,張?zhí)笫撬烊坏拿擞寻。螞r他從沒有在張?zhí)竽抢锷佾@得母愛。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他就同時有了兩個媽。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和張?zhí)蠓槪潇o下來之后,心中其實是無盡的悔恨。
他覺得自己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來處理母子矛盾的,他覺得連“齊家”都做不到的男人,如何“平天下”?
但是這滿殿皇家儀仗和天子用品,又清楚的告訴他,權力只能自己掌控,母親也不行。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皇權腐蝕了,自己甚至都不再是自己了。
是的,自己還在為自己搞出來的“雙監(jiān)國五輔政”沾沾自喜,在張?zhí)箅x開天工院的那一瞬,他才驚覺,我已非我。
這不是成長,他早已經(jīng)長大,這是墮落啊。除了任太后和小姨媽,從此,他將再無親情。
“王坤,點這么多燈做啥?滅了,晃朕眼睛。”
朱慈炅第二天難得睡了個懶覺,也沒有人叫他,畢竟皇上在病中。
任太后今天也難得沒有去砌城墻,朱慈炅一醒,洗漱完,親娘就把飯喂到了嘴邊。
“娘,孩兒自己來。”朱慈炅覺得自己已經(jīng)恢復了。這也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朱慈炅第一次沒有叫“圣母”,雖然已經(jīng)叫了很久,他總覺得這兩個字怪怪的。
皇帝已經(jīng)是一個可以親手殺人的怪物了,再也沒有人敢多嘴,他愛怎么叫怎么叫。
“我剛吹涼的,怎么又放回去,小心燙。”任太后把精致的瓷調(diào)羹交給朱慈炅,朱慈炅卻又倒回去重新舀了一勺。
朱慈炅覺得這個娘也好煩。
她不管大事,盡管些小事,連撒尿都要管,還親自上手教朱慈炅尿完抖兩抖。尷尬得要死好嗎?
“知道了。房尚儀怎么不在?”朱慈炅剛得罪死了一個媽,不想跟這個媽爭辯,只想她趕緊走。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管那么多做啥。你房姨要休息兩天。”任太后親昵的拍了下朱慈炅的小腦袋。
大人,那丫頭算大人嗎?——呸,果然不該問。
埋頭干飯。劉一燝已經(jīng)等半天了,也沒有再說“食不言”了。
等宮女收走碗筷洗漱的茶水,任媽親自動手給朱慈炅擦了嘴,比房袖溫柔多了。
“皇上在病中,劉先生少聊點國事。”任太后走的時候還認真的叮囑了劉一燝。
劉一燝趕緊點頭,發(fā)現(xiàn)皇帝也在點頭,你快走吧。
“有何事?”朱慈炅很認真的打量著劉一燝,想知道這個老狐貍對于殺人和立“遺詔”的看法。
劉一燝面無表情,仿佛啥也沒發(fā)生。
“三件事。吏部尚書缺位需定,因先帝病重,天官兩易,京察大計一拖再拖,朝中已經(jīng)有風言風語了。”
朱慈炅一愣,“今年是京察大計之年?”
“是的,陛下。首輔沒跟您說嗎?”劉一燝也感到不可思議,但甩鍋黃立極沒錯。
“朕記得前幾日好像廷推過?還沒定嗎?”
“太后圈的是王永光、霍維華,臣駁回了。”劉一燝一臉坦誠的看著朱慈炅。
朱慈炅看著劉一燝,突然心情大好,讓張?zhí)蠛煤么粼诖髢?nèi)別插手國政果然沒有錯。
“吏部廷推三人是誰?”朱慈炅起身,到書櫥中翻他的小冊子去了。
“房壯麗,王永光,錢士升。”
朱慈炅拿著小冊子,不用翻了,其實只有一個人選。“房壯麗身體好了?他不是病退了嗎?”
劉一燝其實很想說錢士升狀元之才,但皇帝剛干掉一個狀元天官。
“老臣實在不知房尚書近況。”
“七十多歲的人了,算了吧。還有誰備選的?”
朱慈炅很快找到房壯麗,差點七十了,能干多久,不過嘴上卻故意說大幾歲。
“成基命,謝陞。”
成基命,滾粗,跟孫承宗眉來眼去的,不行。謝陞地方官經(jīng)歷豐富啊,朕喜歡用這種,不過怎么有條斜桿,投降韃清了?算了,天都崩了還不準人家投降。
“那就謝陞吧。”
劉一燝很認真的看了看皇帝手中的小冊子,這是什么寶貝?居然可以決定一部尚書。
“那兵部呢?”
“連備選一起報上來。”朱慈炅把謝陞那一頁卷了起來,抬頭看向劉一燝。
“王洽、袁可立、王在晉、閻鳴泰、霍維華。”劉一燝很自覺的調(diào)整順序把霍維華放到最后,把王洽放到第一。
朱慈炅沒有翻小冊子,都不行啊。袁可立似乎不錯,可惜誰叫你丫居然威脅天啟爸爸,給朕死在登萊任上。
“劉先生,朱燮元你熟嗎?”
劉一燝有些驚訝,“他兵事頗熟,是個很好的人選,可是貴州那邊他似乎離不開啊。”
朱慈炅沉默不語,有些猶豫了。朱燮元曾是他的第一人選,但他想營救王永光的舉動讓朱慈炅很不開心。朱慈炅曾經(jīng)讓他匯報貴州的事情,但路途遙遠,估計還要幾天。
至于王在晉,他上任,遼事主守,能節(jié)約大量開支,但他跟孫承宗必然鬧起來,也不知道哪位猛將兄提名的?
可能遼東的整體戰(zhàn)略都要調(diào)整,坦白說,也許是最適合大明的戰(zhàn)略,能夠續(xù)命。但朱慈炅內(nèi)心是不愿意固守的,他覺得自己搞錢有一手,一直想剛一波,剛不動再說。
閻鳴泰,朱慈炅都知道他“鼻涕蟲”的外號,大明兵部尚書怎么可能用這樣的人。
至于排第一的王洽,朱慈炅還沒瘋,怎么可能讓你們東林坐大。同樣道理,霍維華也不可能,況且這丫還是天啟爸爸親自罷掉的。
“王在晉現(xiàn)在是南兵部,他來了南邊又要選人。閻鳴泰卸任薊遼督師后在干什么?朕想見見他,看能不能頂兩年。”
劉一燝幾乎可以確定皇帝真的很皇帝,你們廷推的都不要。五個人選中,閻鳴泰和王在晉都是備選,也就是說除了被提名,幾乎沒有人投票他。
“他在協(xié)理京營,幾乎無事。”
“那朕見過之后再說。還有件啥事?”朱慈炅放下手中小冊子了,拿起了練字的毛筆。剛回宮的田維章依然熟練的上前研墨。
“是兩件,陛下。薛濂在詔御自盡了。”
朱慈炅理筆尖的手停住,小眉往中間擠。“怎么是你來稟報?”
劉一燝嘆息了下,“駱指揮還跪在天工院門口,他不敢進來。拜托臣來看看陛下的殺氣消了沒?”
朱慈炅成功被逗笑,搖搖頭,“一會你出去叫他進來吧。”
“還有一件事。薊遼督師袁崇煥上奏,寧遠兵變。”
劉一燝終于還是拿出了昨晚半夜收到的急報,當時,內(nèi)閣都不在,都在等皇帝的遺詔呢。
朱慈炅小臉上的笑容收斂,毛筆被扔在御案上打轉,冰冷的聲音傳出。“早了些。”
“什么?”
劉一燝有些摸不著頭腦。兵變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大明兵變多了去了,哪有什么早了遲了的。
“內(nèi)閣不是已經(jīng)撥付了欠餉,是誰在鬧事?”朱慈炅神情麻木,言語冰冷,小手成拳,撐在御案上。
“應該是還沒有運到。”劉一燝小心組織語言,“只要運到,兵變自然就平息了。”
“那下面是不是應該盡數(shù)罷除薊遼巡撫,遼事盡付總督?”
劉一燝瞠目結舌,不敢回答。
“再然后,就應該是建奴入寇,威逼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