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黃色的老馬馱著兩座塞得冒尖的竹筐,吭哧吭哧的到了林小雨家院門前。
新膠鞋的硬幫和花花綠綠的糖果包裝從筐沿擠了出來。
“爸!媽!我們回來啦!”
小樹沖進院子,小臉紅撲撲的。
林小雨父母和鐵蛋母女幾人迎了出來。
看到馬背上那兩個堆的滿滿的籮筐,林小雨父親張著嘴:“周…周先生…這…”
“不多,過日子。”
周富貴把破布幡子靠墻放好,朝著林小雨父親喊了一句:“林叔來幫忙卸下貨,馬都累壞了。”
鐵蛋麻利地解著繩子,小樹幫忙。鐵蛋爹和林小雨父親搭手。搬米袋,提油壺。
林小雨母親看著堆了小半屋的東西,搓著手:
“太破費了…”
鐵蛋娘摸著給鐵蛋的新衣服,布料厚實,她手有點抖,沒說話。
“都是應該的。”
周富貴說完拿包糖塞給鐵蛋和小樹。倆小子歡呼著接過,鐵蛋剝一顆塞嘴里:“甜!謝周大哥!”
卸完貨天也徹底黑了,林小雨母親用新米熬了稠粥,臘肉炒野菜,鐵蛋爹早上送的雞燉的湯,早上沒吃完。
在昏黃的燈光下,小方桌擠滿了人。飯菜香混著新東西味,屋里暖烘烘的。
鐵蛋一家、林小雨父母、小樹、周富貴圍坐在小木桌周圍。
小樹和鐵蛋捧著碗喝粥,吃得香。
鐵蛋爹和林小雨父親悶頭吃飯。鐵蛋娘和林小雨母親低聲聊著天,也不知道聊些啥。
就在這時!
林小雨的身影也清晰的浮現了出來,還是那件淡藍色工服,馬尾辮,臉蛋干凈蒼白,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和真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爸?媽?開飯啦?”
林小雨聲音清脆,大眼睛好奇地掃過桌子,“燉雞呢?看著好香!可惜我聞不到”林小雨飄近了點,故意做了個吸鼻子的動作,才看到大家都瞅著她,吐吐舌頭,“又嚇著啦?”
“小雨?”
林小雨父親放下碗,聲音穩了些,眼里還是有驚異。
“姐!”
小樹眼睛亮起。
“小雨姐姐你真出來吃飯啊?”鐵蛋嚼著肉,含糊問。
林小雨母親沒哭,眼圈有點紅,努力笑了笑:
“你這丫頭…出來也不說聲。”
她看著女兒凝實的身影,想伸手摸摸,又縮了回來,只喃喃道,“看著…氣色是真好多了。”
“那可不!”
林小雨飄到桌邊,托著腮,雖然碰不到,但一臉滿足樣,“在富貴哥那幡子里可自在了,比在廠里干活那會兒還舒坦!”
她轉頭看鐵蛋,“鐵蛋,病好利索沒?看著壯實點了!”
“早好啦!”
鐵蛋挺起小胸脯,“能滿山跑!”
林小雨又飄到小樹身后,虛虛點了點他腦袋。
氣氛活絡了起來,悲傷也淡了許多,更多的是驚奇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團聚感。大家吃著飯,聊著天。
“唉,”鐵蛋爹扒拉著碗里的粥,嘆了口氣,“這山旮旯,啥時候能通上電就好了。點個煤油燈,娃看書都費眼睛。”
林小雨父親悶悶地接口:“路也爛。下點雨,出山都難。前年就說要修,鄉里來人看了,說太偏,戶頭少,劃不來…就沒下文了。”
林小雨飄在雞湯鍋邊想聞著點啥,插話:“就是!要是有電有路,咱村的山貨也能運出去賣個好價錢!鐵蛋爹也不用跑那么遠打零工了。”
林小雨看向周富貴,大眼睛帶著期盼,“富貴哥,你不是有本事嗎?能不能想想辦法?”
周富貴正喝著雞湯,聞言頓了頓。
他兜里是有八百多萬,可修路通電?那是個無底洞!這點錢扔進去,怕是連個響兒都聽不到。
周富貴正琢磨著怎么開口,可是想著自己正愁這么賺功德點還閻王債呢,這種善事,應該可以賺很多功德點吧!眼前這不就是現成的善事?可錢不夠啊!
周富貴眉頭剛皺起來,褲兜里的手機突然“嗡嗡嗡”響起!鈴聲在安靜的土屋里格外突兀。
“咦?有信號?”
小樹驚奇地喊。這山坳坳里,也就林小雨家地勢高點兒,偶爾能飄進來一格半格信號。
周富貴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挑了挑眉,按下接聽鍵,順便開了免提。
一個急得快冒煙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在安靜的屋子里回蕩:
“周大師!周神仙!救命啊周大師!我錯了!”
“我王德發有眼不識泰山!我該死!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救救我吧!”
院子里吃飯的人都停下了筷子,愕然地看向周富貴手里的手機。林小雨也好奇地飄近了些。
周富貴把手機拿遠了點,語氣平淡:“王老板?慢慢說,天塌了?”
“塌了!真塌了啊!”
王德發嚎著,“城北新區那個工地!就…就您之前看過的那地方!我…我豬油蒙了心,信了陳玄通那老騙子的!按他說的干了!結果…結果昨天主體剛起來,轟隆一聲!塌了半邊啊!壓了七八個工人!現在還在ICU躺著仨!我的錢!幾個億的工程啊!全完了!”
王德發上氣不接下氣的:“我…我回頭又去找陳玄通,那老東西躲了!電話都不接!周大師!只有您能救我了!當初您一眼就看出來那地方煞氣重…是我蠢!是我瞎!求您了!只要您肯出手,多少錢您開口!”
院子里一片寂靜,鐵蛋爹張大了嘴。林小雨的父母面面相覷。
林小雨飄在空中,小手捂著嘴,大眼睛瞪得溜圓,這事當時她也在幡子里,聽到了!
他們都聽明白了,電話那頭那個聽起來很有錢的大老板,正低聲下氣地求著在他們家吃飯的周富貴救命。
周富貴聽著王德發的哀求,臉上沒啥表情,心里卻樂開了花。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他慢悠悠地開口,帶著點市井味兒:
“王老板,早干嘛去了?當初我好心提醒,您可是覺得我年輕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我錯了!我混蛋!我狗眼看人低!”
王德發啪啪地,像是在抽自己嘴巴子,“周大師,您開個價!只要能擺平這事,讓我那工地能繼續下去,傾家蕩產我都認!”
周富貴抬眼,目光掃過這破舊的土屋,昏黃的煤油燈,屋外黑黢黢的、連條像樣路都沒有的大山。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手機,語氣隨意得像在菜市場買菜:
“錢嘛…好說。五百萬。”
電話那頭倒抽一口涼氣,但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行!五百萬!沒問題!我馬上…”
“別急,”周富貴打斷他,“這五百萬,我不要現金。”
“啊?”王德發懵了。
周富貴指著屋外:
“聽著,王老板。我現在再榕江縣下面一個叫…周富貴看向林小雨父親,林小雨父親趕緊小聲說‘杉樹坳’…對,杉樹坳的山溝溝里。這地方,沒電,沒路。五百萬,算我雇你的工程隊,帶上家伙事兒,發電機、挖機、壓路機,該有的都帶上,用最快的速度,給我把這山坳通往外界的路修好!把電給我通上!材料錢、人工錢,都算在這五百萬里頭。”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點:“要是五百萬不夠…”
王德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夠的,我補。”
周富貴補了一句,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但活,必須給我干漂亮了!路要結實,電要穩當!明白?”
電話那頭沉靜了幾秒鐘。王德發的聲音再響起時,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顫抖和難以置信:
“修…修路?通電?周大師…您…”
“干不干?”
周富貴沒廢話,“不干我找別人。”
“干!干干干!”
王德發像生怕周富貴反悔,吼得聲嘶力竭,“我干!我明天…不!我連夜就安排!調最好的工程隊!帶最好的設備!明天…最遲后天就出發!保證把路修得跟高速似的!把電通得比城里還亮!周大師,您就瞧好吧!地址…地址您發我!我親自帶隊過去!”
“行,到了打我電話。”
周富貴說完,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煤油燈的火苗噼啪輕響。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周富貴,像看一個突然降臨的神祇。
林小雨父親手里的旱煙桿掉在地上都沒察覺。
鐵蛋爹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林小雨母親死死攥著衣角,眼圈通紅,但這次強忍著沒掉淚,只是嘴唇哆嗦著,看著周富貴,說不出話。
小樹和鐵蛋也聽懂了大概,兩雙眼睛亮得像小燈泡,崇拜地看著周富貴。
林小雨飄到周富貴身邊,大眼睛里全是星星,聲音又脆又亮:“富貴哥!你太厲害了!你…你要給咱村修路通電啦?”
周富貴把手機揣回兜里,端起碗,扒拉了一口涼掉的粥,含糊道:“嗯,順帶手的事兒。吃飯吃飯,粥都涼了。”
鐵蛋爹猛地站起來,因為激動,板凳都帶倒了。
他搓著手,黝黑的臉上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重重地對著周富貴鞠了一躬,聲音洪亮:
“周先生!您…您是咱們杉樹坳的大恩人!我…我替全村老少,謝謝您!”
他沒說啥虛頭巴腦的,這躬鞠得實實在在的。
林小雨父親也回過神,撿起旱煙桿,手還有點抖,看著周富貴,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小雨母親抹了抹眼角,沒讓眼淚掉下來,起身去灶房:“鍋里…鍋里雞湯還熱著,我給你盛碗熱的…”
晚飯的后半段,氣氛徹底變了。
沉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沸騰的喜悅和期盼。
大家不再提那些愁苦事,話題全繞著即將到來的路和電上。
鐵蛋爹興奮地規劃著路通了要去縣里買啥,小樹想著晚上有電燈看書該多好。
林小雨飄在空中,托著腮,聽著大家暢想,臉上笑瞇瞇的,雖然她現在只要住在幡子里就可以,可這畢竟也是她的家鄉,家鄉環境有所改變,她還是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