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宏樟的手指撫過斑駁的門柱,指腹沾滿剝落的朱漆碎屑。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二十年前的盛景。
阿爺溫暖的手掌按在他肩頭,貢院外人頭攢動,各地才子意氣風發地踏入這決定命運的圣地。
空氣中飄著墨香與桂花釀的甜味,連朱雀大街的叫賣聲都透著喜氣。
“啪嗒!”
一滴雨水砸在門楣上,將幻象擊碎。眼前只剩斷壁殘垣間瘋長的野蒿。
當年金碧輝煌的匾額如今斜掛著,“貢院”二字被青苔蠶食得支離破碎。
他跌坐在青石臺上,蕁麻刺得大腿生疼。這疼痛讓他清醒——三朝元老的身份,終究抵不過天道輪回。
“你廢了這么大的力氣,就為看這堆破爛?”肖染的聲音傳來,指間流轉著淡藍色精神波紋,迅速把整個貢院里里外外掃蕩了一圈,也沒看出來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芍宏樟抬頭問道:“有吃的嗎?”聲音嘶啞如砂紙。
肖染從空間里取出一個面包遞給芍宏樟,芍宏樟接過面包后,立刻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有些餓了。
“黃潮把長安煉成鬼都”芍宏樟抹著嘴,“傳國玉璽就是吊在井口的肉。”
“你倒像他肚里的蛔蟲。”肖染打趣道,“難道你認得黃潮?”
“我不識黃潮,甚至都沒見過他。”芍宏樟突然挺直脊背,渾濁眼球迸出精光,“但我讀過《紫府天書》——天人之命,系于天下。黃潮應劫而生,注定要當這個王朝的掘墓人!”
“運道多變。”芍宏樟摩挲著青石臺,“當他完成使命,就會淪為天道棄子。”
說著,芍宏樟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西南方,“所以恩科考場必是死局,而這里……”
“便是我想到的破局之法,黃潮來邪的,咱們就來正的,以正克邪,他就算是布置下天羅地網,咱們也能給他鉆個窟窿出來。”
肖染大概明白芍宏樟的意圖了,但他只能明白芍宏樟的想法,卻無法想明白芍宏樟究竟要怎么做。畢竟堪輿之術,已經超出了肖染的能力范疇了。
芍宏樟稍作休息之后,就開始在貢院的廢墟四周忙活起來,肖染也不好幫他什么,要說厭勝術自己還行,可要說堪輿,自己是真不懂。
肖染也會趁著芍宏樟休息的時候,聊一下堪輿、風水、厭勝之間的話題。
對此芍宏樟倒是知無不言,給肖染深刻分析了一下三者的區別。
后兩者為術,而前者則是道。
術雖有形,卻有其短,道雖無形,勝在無垠。
堪輿是理論知識,是基礎中的基礎,厭勝、風水出自堪輿,千百年來早就自成一脈,但若以后有機會能補全堪輿的部分,也必然會讓自身的術道再進一步。
芍宏樟的話給肖染很大的觸動,所以接下來,肖染干脆跟在芍宏樟身旁,一邊看一邊學。
他精神力足夠強,芍宏樟的話,他只需要聽一遍,心里就已經能夠自己去理解這些話的含義,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倒是另有一番收獲。
芍宏樟前前后后在貢院四周忙活了很久,直至次日恩科即將開始前才總算是全部做完。
肖染在一旁看得清楚,卻是看不明白,芍宏樟只是在貢院四周,挖挖坑,埋點石頭,或者是爬上門梁上,做了些修飾,能看出來是有點厭勝術和風水奇門的影子,
只是卻沒有兩者那樣玄奇。
芍宏樟也不解釋,只是讓肖染耐心看著就好了。
而此刻,外面的街道上卻是格外熱鬧。
朱雀大街的主干道上黑壓壓的都是人,這些人匯聚向貢院的大門前,靜靜的等待著這次恩科開始。
“奇怪,怎么沒看到人呢??”
遠處古心堂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掃視過去,卻沒有看到肖染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感到奇怪。
但料想肖染斷然不會放棄才對,索性就耐著性子等下去。
此刻人群中不時傳來各種低語,很多人對這次恩科都充滿了期待。
咚!咚!咚!
晨霧中傳來三聲鐘響,銹蝕的鉸鏈發出垂死般的呻吟。貢院朱漆大門緩緩洞開時,檐角銅鈴無風自動,驚起樹梢上的一群烏鴉飛起。
“開了!”
當看到貢院的大門打開,人群中有人高呼一聲,便是拔腿就往里面沖。
頓時間場面亂作一團,一些倒霉蛋本來只是看個熱鬧,可誰曾想竟也是被人群裹挾著,稀里糊涂的沖進了貢院。
這些人一只腳踏入貢院的瞬間,身影就被貢院內的白霧籠罩。
遠處古心堂遠遠觀望著,作為通玄的高手,他卻是一點都看不出這貢院的門道,但多年在江湖上廝殺的本能讓他感受到這貢院里散發出來的陰森寒意。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危險,看不見、摸不著,可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
與此同時,另一邊原貢院的大門前,芍宏樟正掐算著時間。
一根黃香插在門梁上,青煙繚繞,卻是凝而不散,匯聚在門梁上面。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門梁堆積的煙云越來越多,突然芍宏樟眼中綻放出一抹精芒:“時辰到了!”
說話間,肖染便是察覺到整個貢院似乎有一股氣息復蘇,讓原本破敗的貢院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層朦朧的氣息籠罩起來。
這股氣息,不屬于術、也非是道、更不是什么邪祟之力。
氣息柔和,卻是有著一股圣潔之象,是歷代文人墨寶留下的靈秀才氣。
氣息覆蓋貢院,令破敗不堪的貢院在頃刻間像是恢復了往日的榮光。
同時那門梁上的煙云也隨即如瀑布般灑落下來,在貢院的大門前,覆蓋了一層薄薄幕簾。
“走!”
芍宏樟見狀,便是快步往前沖去,肖染雖然在后,可僅僅一個跨步,就超過了芍宏樟,順手一把拉住他,巨大得力量直接帶著芍宏樟飛起。
兩人一前一后,徑直穿過這層薄霧。
只待一步跨入其中,肖染頓時感覺一股異樣覆蓋全身,是那貢院里的才氣覆蓋在了兩人的身上。
很快兩人面前的白霧便是緩緩散去,這時候肖染才注意到前面竟是出現越來越多的身影。
而有意思的是,這些人明明就在眼前,肖染卻能感覺到自己和他們之間像是隔著一層隔膜。
肖染向芍宏樟問道:“這些人是哪來的??”
“他們?”芍宏樟看向周圍,隨即解釋道,“當然是來參加這次恩科的人了,只不過我們和他們不在一條線上。”
貢院內的空氣驟然粘稠如墨汁,肖染只覺得每一步都似踏在沼澤深處。那些近在咫尺的應試之人,一個個面容模糊不清,像是隔著水波晃動的倒影。
他們或呆立,或低頭疾行,肩膀僵硬,步履虛浮,袍袖擺動間毫無生氣,如同被無形絲線牽拉的紙人。
芍宏樟被肖染的精神力托著,腳尖幾乎不沾地,聲音卻帶著急促的喘息。
“一隱一顯,一正一邪,本就是兩條道,我借文脈氣運送咱們進來,雖是同是一處,卻并非是一條路徑,這樣一來,黃潮的手段,就奈何不了我們。”
“移花接木,斗轉星移。”肖染聞言,頓時就明白了芍宏樟的手段,“你早想到這一出了?”
“差不多吧,畢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長安。”
芍宏樟仰起頭,言辭間多有些得意,但他確實有資本這樣說。
話音剛落,異變陡生!
只見面前濃霧深處,一座宏偉堂皇的考棚建筑輪廓驟然顯現,朱柱金瓦,雕梁畫棟,檐牙高啄。
這考棚前,立著一盞碩大的燈籠。
燈籠內閃動著碧綠色的異光。
光芒撲照在每個人的身上后,每個人身上都開始生出不一樣的變化。
有人立刻全身長出粗大的樹藤,隨后樹藤彌漫全身,竟是在一瞬間,將人變成一棵樹木立在大門前。
另有人則是生出羽毛,變得半人半鳥。
有人是豬頭人身,有人則是虎身人頭。
肖染和芍宏樟兩人同樣也不能例外,綠光輻照在身上,兩人身體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肖染身上生出一些不起眼的鱗片,而芍宏樟則是全身長出黑色的斑點。
“警告!你受到怪談規則影響,所有職業技能無法使用!”
肖染看到面前的警告,回頭向芍宏樟問道:“你不是說黃潮的手段,奈何不了我們么?”
芍宏樟面色尷尬,但嘴上還是硬氣道:“那也比他們強,咱們身上有文氣保護,就算是受到邪氣侵擾,也能化險為夷。”
事實上,還是芍宏樟小看了黃潮的手段,不過他們身上的變化,確實是比其他人小得多,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等兩人踏入這考棚之后,頓時眼前一閃,這考棚內竟是一片巨大的森林。
而一同踏入進來的那些人,此刻全都被隨機傳送到了其他角落。
便是在這時,一聲尖銳沙啞的聲音在林子上方回響。
“第一考,補根器,爾等天生貧賤,根器不全,難成大器,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可以獵殺其他人,補全自身根器,成型者,可進第二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