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千千直奔司承年的府邸。
此時的府邸已經修繕一新,完全不似之前破敗的模樣。
“春棠,你和其他人留在外院,無事不得入內。”
“是,小姐。”
春棠帶著隨行的丫鬟小廝悉數退去。
安千千推開新漆的木門時,司承年正坐在廊下翻書。
日光透過新栽的紫藤架,在他素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襯得那雙手骨節愈發分明。
“安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他合上書,抬眸時眼底帶著幾分揶揄。
安千千沒理會他的調侃,徑直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司承年指尖一頓,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我不是說過,活著已是難事,怎會有心愿?”
“那你的心愿就是活著,是也不是?”
司承年的視線落在安千千臉上,忽然失了神。
日光穿過紫藤葉隙,在她眉骨處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她的睫毛很長,垂眸時能遮住眼底的情緒,可此刻抬著眼,那雙眸子亮得驚人,帶著幾分逼問的執拗,反倒比平日的清冷多了幾分鮮活氣。
司承年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卷邊緣,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喂,問你話呢。”
安千千見他半天不答,眉峰微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指尖帶著微涼的風掃過他的睫毛,司承年猛地回神,耳尖微微發燙。
他慌忙移開視線,落在廊下新鋪的青石板上,聲音有些不自然:“……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
安千千不依不饒,往前又邁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近得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香氣。
司承年喉結滾了滾,忽然覺得口干舌燥。
他攥緊書卷,指尖泛白,卻沒再回避她的目光。
陽光恰好落在她的唇上,讓那抹淡粉染上暖融融的色澤。
他鬼使神差地想,她剛才蹙眉的樣子,倒比平日里冷著臉好看得多。
“司承年?”
“……沒什么。”
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卻刻意放輕了語調,帶著幾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你若真想知道,往后……慢慢告訴你。現在我沒有愿望。”
安千千有些生氣。
氣了一秒。
走了。
司承年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攔,指尖都已抬起,卻在半空中僵住。
攔她做什么?
說“再坐會兒”?
說“我其實有心愿”?
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那些藏在心底的念頭太過滾燙,燙得他不敢宣之于口。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走到院門口。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又“咔嗒”一聲合上。
司承年站在原地,維持著抬手的姿勢,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轉角,才緩緩收回手。
掌心空蕩蕩的,連她剛才帶起的風都散了。
廊下的茶還冒著香氣,是他見她要來,特意讓人重新沏的冷泡茶。
現在看來,倒是多余了。
他低頭看著那壺茶,忽然低笑一聲,笑聲里裹著點連自己都辨不清的澀意。
那廂。
安千千越想越氣,在心里把系統罵了八百遍。
春棠持著柄竹骨團扇,一見到安千千就立馬上前為她扇著風。
“小姐,接下來可有想去的地方?”
“先去西市逛逛。”
春棠沒有多想,小姐剛來京城不久,還是對一切都好奇的時候。
安千千沿著西市漫不經心地走,目光掃過兩旁的雜貨攤,手指偶爾在糖畫攤前停頓片刻,像極了對市井新鮮事好奇的貴女。
春棠緊隨其后,團扇搖得更勤了些,擋開涌來的人潮。
“小姐,前面人多,要不要繞路走?”
安千千頭也沒抬,指尖點了點不遠處的幌子:“去那邊看看。”
那是處買賣人口的院落,木柵欄后擠著些面黃肌瘦的人,管事拿著鞭子在旁吆喝。
春棠眉頭微蹙,剛想勸,卻見安千千已抬腳邁了進去。
“隨便看看。”
她語氣平淡,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柵欄后的人大多垂著頭,唯有角落里一個少女猛地抬頭,眼里沒有尋常人的怯懦,反倒亮得驚人。
見安千千看過來,她挺直脊背,聲音清亮:“姑娘買我吧!我會種地,五谷雜糧、瓜果蔬菜,種什么活什么,以前在家時,三分薄田都能收滿倉!”
周圍響起幾聲嗤笑,管事不耐煩地踹了柵欄一腳:“嚷嚷什么!”
少女卻沒縮,仍望著安千千:“我還會紡線、做飯,什么粗活都能干,不要高價,只求給口飽飯!”
安千千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對管事道:“就她了。”
春棠愣了愣,見那少女確實瘦弱可憐,又聽她說會種地,只當自家小姐是瞧著新鮮,一時心軟,便上前付了錢,將人領了出來。
“小姐,這丫頭瞧著倒機靈。”春棠替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
安千千沒接話,只對少女道:“以后你就叫靈衣。”
靈衣連忙磕頭:“謝小姐!”
安千千又逛了一會兒,最終才去了市易務。
這里是官辦馬場交易的地方,也是能買到最大馬場的地方。
“小姐可是要買馬場?”春棠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嗯。”
市易務官吏見安千千衣著華貴,身后跟著打扇的春棠,還有小廝隨時提著冰塊。
原以為是來瞧新鮮的貴女,漫不經心地翻開賬冊。
“小姐想買什么?”
“兩百萬兩,能買什么馬場?”安千千直接將銀票拍在案上,五十張票面整齊鋪開。
官吏的目光在銀票上粘了片刻,手指猛地一頓,賬冊“啪”地掉在案上。
乖乖!還真的是兩百萬兩啊!
官吏立馬收了銀票,拿出一張草圖。
“小姐請看,兩百萬兩足夠拿下隴右最大的那處軍馬場!雖說是淘汰的,可地盤足有千畝,附帶二十間廄舍,只是里頭的馬病弱,且雜草稀少……”
官吏的話音未落,安千千直接回道:“就要它,立馬簽契。”
說完,安千千又扔出一百兩銀票給了官吏。
“賞你的。”
官吏欣喜不已,哪會多言,忙取來印泥,連蓋三個官印時,手都在抖。
末了又殷勤地替安千千拂去案上的灰塵,弓著腰送出門:“小姐放心!小人這就派人清場,保證明日您去時,連馬糞都掃得干干凈凈!”
安千千一走,旁的官吏便討論了起來:
“哪個冤大頭把游興馬場買了?”
“安……契書上是姓安。”
“安姓?莫不是榮國公府的?”
“能有那么大手筆,八成是了。”
“那你還敢把那處連草都長不齊的破馬場賣給她?石磙子壓過的地都比那兒平整,除了石頭就是土坷垃,種啥死啥,養馬都嫌磕蹄子!”
“怕什么,買賣離手,難不成她還敢鬧?律法上可沒說‘買了破地能退’的理。”
“可那馬場的井是枯的,得去三里地外挑水;廄舍的梁是朽的,下雨能漏成水簾洞。前幾日我去瞧,墻角都塌了半拉,耗子都嫌潮,跑了個干凈。”
“怪得了誰?誰讓旁邊那個馬場是辰親王府的呢。若是游興馬場好了,辰親王府的人可就不開心了。”
官吏之間的對話,安千千是不知道的。
離開市易務,她直接將靈衣派去了馬場。
“既然你說自己種什么都行,想來養馬也是可以的。”
靈衣連忙跪下,誠惶誠恐道:“小姐放心,給奴婢七日時間,必會將馬場打理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