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聽著,心里著實(shí)翻江倒海,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又對(duì)李大抬手一揖,“多謝李大哥解惑?!?/p>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李大連忙擺手,“公子這樣可是折煞我了?!?/p>
又問他,“公子這般氣度,不像是咱們桐昌人。公子這是打哪兒來,要往何處去?。俊?/p>
尋常人家,總是格外熱絡(luò)殷勤,并非是起了旁的壞心思。
沈清棠面不改色,隨口道:“不瞞李大哥,我乃上京人氏,只因家道中落,闔家只剩了我與我小妹兩個(gè)。這不是上京城里再待不下去,我便帶著我小妹,準(zhǔn)備回青州老家探親去。”
她面色渾然不似作假,李大也不疑有他,“原是如此。”
兩人再寒暄幾句,沈清棠借故帶著采薇落月上樓去。
方才的話,采薇句句聽在耳里,也覺得心驚。
房門一闔上,就擔(dān)憂問沈清棠,“姑娘,大公子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哪有新娘逃了,婚事還照常舉行的道理?
她又害怕,“是不是大公子還想著要把我們抓回去?”
沈清棠心里此時(shí)也是亂的很,只覺得腦袋里面一團(tuán)漿糊似的,理不出頭緒來。
“我也不知道。你別擔(dān)心……”
她也不知是在安慰采薇,還是安慰自己,“既然出來了,就沒有被抓回去的道理?!?/p>
在上京城里假裝沈清棠和裴琮之成親的是白露。
她身形最像,再蓋上蓋頭,便是親近之人也覺察不出來。
只是白日里鼓樂喧天的開門迎親,夜里賓客皆散,本該熱鬧的洞房里卻闔然無聲。
白露身上還穿著那套嫁衣,那上頭的金線鳳凰是沈清棠一針一針親自繡的,精密繁復(fù),栩栩如生。
這套嫁衣她繡了數(shù)月,用了全部的心血,說摒棄就摒棄了,沒有絲毫留戀。
裴琮之宴席上喝多了酒。
恍然推開門一看,還以為是沈清棠亭亭玉立等在這里。
“妹妹……”
他踉蹌著身子,醺醺然過來抱她,醉意朦朧。卻是白露抖抖索索地在他懷里,哆嗦著聲音喚他,“大……大公子……”
大夢(mèng)驚醒。
他一把推開懷里的人,酒醒了,面色也恢復(fù)冰冷。自去榻邊坐下,眉頭緊蹙,長(zhǎng)睫微垂,是最寡涼生冷的眸。
白露怕極了他這個(gè)樣子,不敢靠近。
他卻招手,“過來?!?/p>
白露壯著膽子上前來,低眉順目,渾身卻止不住的哆嗦。
“你怕我?”他問白露。
白露點(diǎn)點(diǎn)頭,又很快搖頭,“沒有沒有……”
這便是怕到了骨子里,他心知肚明,又問“你怕她嗎?”
白露愣了一下,旋即反應(yīng)過來他是說沈清棠,搖搖頭,“不怕。”
“為什么?”
白露小心翼翼看他的臉色,提著心輕聲回答,“姑娘是個(gè)好人。”
她從未苛責(zé)過丫鬟小廝,一向待人寬宥,溫柔善意。
莫說銜雪院,闔府里也沒有人道她一句不是。
裴琮之揉著緊蹙的眉頭,閉上眼,“我記得,上次在西院她讓你替她,這也好嗎?”
“好?!?/p>
白露不敢瞞,老實(shí)回答,“事后姑娘賞了我一支金釵?!?/p>
一支金釵。
裴琮之勾著唇角,冷冷嗤笑,“一支金釵就哄得你替她賣命……”
在收買人心這方面,她的確熟練且得心應(yīng)手。
先有蒹葭被她策反,后有白露為她賣命,還有江婉,裴老夫人,這滿府里的人,無不被她利用上了。
這樣汲汲營(yíng)營(yíng),滿腹算計(jì),只是為了離開他的身邊。
這般一想,裴琮之的胸膛都是翻涌著的恨意。
恨意肆無忌憚的瘋長(zhǎng),又寂寂然消褪下去。再睜開眼,眸底悄然覆上一層寒霜。
硯書幾日后回來復(fù)命。
一計(jì)偷梁換柱,落月也脫了賤籍?,F(xiàn)在滴水入河,要在茫茫人海尋一個(gè)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那也得找。”
裴琮之面色冷凝,掩飾不住的決絕狠戾,“翻天覆地,也得給我找出來!”
沈清棠在去南江州的路上。
馬車?yán)铮湓虏唤?,抬頭問她,“哥哥,我們不是去青州嗎?”
她現(xiàn)在知道喚她“哥哥”了。
沈清棠摸了摸她的頭,“傻阿月,那是說給旁人聽的?!?/p>
她沿路碰見許多人。
挑貨賣的販郎,臨時(shí)歇腳茶坊的老板,甚至是賣干糧烤餅的大娘。
他們熱情好客,她也極有興致接話應(yīng)答。
問起從哪兒來,便說是上京城里的人。
又問到哪兒去,就說是去青州尋親的。
還是之前應(yīng)付李大的那番說辭,偏生她笑吟吟,眼里誠(chéng)摯有光,聽見的人從不起疑。
又見她身邊跟著個(gè)眉眼有些相似的女童,還得贊嘆幾句,“公子與令妹生得當(dāng)真相像,想必令妹長(zhǎng)大,也是個(gè)出挑的美人?!?/p>
這便是旁敲側(cè)擊的說她生得貌美,有女相。
沈清棠也笑著應(yīng)和,“大娘說的正是呢!我們倆都模樣肖母,妹妹倒是如了意。可憐我好好一個(gè)男兒郎,卻貌比女娘。”
說到最后,唉聲嘆氣,不無惋惜。
唬得大娘一愣一愣的,又反過來寬慰她,“生得像女娘也沒什么不好,說明你好看呀!你瞅這皮白肉嫩的,比那五大三粗的漢子不知稀罕到哪里去了?!?/p>
正巧旁邊一個(gè)彪悍漢子在吃烤餅,平白受了一頓編排,嗆咳了一聲,險(xiǎn)些叫餅生生噎住。
有心轉(zhuǎn)頭尋那大娘麻煩,卻無意叫沈清棠晃了神。
娘欸!長(zhǎng)得這般唇紅齒白,細(xì)皮嫩肉的,得迷死多少小姑娘去。
漢子縱使有滿腹怨言,也叫這一眼,盡數(shù)堵了回去。
大娘還在說話,“你們要去青州呀,得走水路。臨川郡有船泊碼頭,坐上船,三五日便可直到青州了?!?/p>
“是嗎?多謝大娘指引。”
沈清棠滿臉欣喜,連連拱手道謝。
這般有禮有節(jié)的俊俏小郎君,大娘看著都心生喜歡,又往她包袱里多塞了兩個(gè)烤餅。
沈清棠想推拒,被她攔下。
“收著收著。”大娘滿眼是笑,“相見即是有緣。不過兩個(gè)烤餅罷了,送你和小妹吃?!?/p>
那兩個(gè)烤餅,沒能上了去青州的船,卻在去南江州的路上被落月翻了出來。
馬車搖搖晃晃,她躺在采薇懷里吃烤餅,滿臉困倦,哈欠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