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飆折回奉天殿討薪的同時,燕王府書房的氣氛,凝重得快要滴出水來。
窗戶緊閉,厚重的簾幕垂下,只留書案上一盞孤燈,跳躍的火苗將朱棣棱角分明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朱高熾垂手肅立在下首,胖乎乎的身體站得筆直,額頭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朱高煦則站在他身側稍后,依舊挺拔如松,眼神銳利,只是此刻也多了幾分凝重。
朱高燧站在最后,眼觀鼻鼻觀心,一點也不敢露出在詔獄時的那份玩世不恭。
“父王,剛剛得到消息,皇爺爺在奉天殿大發雷霆,不僅將戶部尚書趙乾剝皮實草,還誅殺了其九族,就連皇爺爺一直器重的兵部左侍郎齊泰,也連同呂平,一起革職查辦了?!?/p>
朱高熾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個叫張飆的七品御史,不僅沒事,還被皇爺爺擢升為正四品左僉都御史,賜緋袍,佩銀魚袋......專司監察戶部錢糧,田畝賦稅,并.....密查諸藩王動向,賜密折專奏之權,凡有不法,無論涉及何人,可直達天聽!”
朱棣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這聲音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朱高熾的心上。
“第一個跳出來提議立儲的人,我記得是被殺了的,呂平、齊泰也不是第二個,第三個,但這次的影響最大!看來,有些人已經快坐不住了.....”
朱棣終于開了口,聲音低沉而平緩,聽不出喜怒:“至于這個叫張飆的御史.....我倒是小瞧了他?!?/p>
說著,目光如電的掃向最末位的朱高燧:“老三,你這段時間與張飆走得最近....哼,對此人怎么看?”
“我?”
朱高燧沒想到自己父王會第一個問自己,不由微微一愣,但很快就一臉局促地站了出來,恭敬道:“回父王,張飆這個人,看似滑溜,甚至視死如歸,但心思非?;罱j,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且渾然不在意外界的影響.....”
“那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嗎?”
“呃...這個,應該是讓皇爺爺殺了他....”
“他就這么想死嗎?”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有時候,看似一心求死,未必不是更高明的掩護。”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朱高煦:“煦兒,葬禮那日,可看清了?”
朱高煦立刻抱拳,聲音鏗鏘:
“回父王!看清了!皇爺爺撫棺時,悲痛至極,幾乎難以自持。允炆堂弟攙扶呂妃,姿態恭謹,但目光數次掃視百官,尤其在父王身上停留片刻。秦王叔神色焦躁,晉王叔陰鷙莫測。百官.....大多低首垂淚,唯恐被注意到?!?/p>
朱棣微微頷首。
朱高煦的觀察力一向敏銳,他描述的畫面,與朱棣自己的判斷基本吻合。
父皇的悲痛是真,允炆的‘孝’也是真,但這‘孝’里,已經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
老二老三的心思,也昭然若揭。
“熾兒?!敝扉Φ哪抗庵匦侣浠亻L子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為父離京在即,你與高煦、高燧留在京城。記住,謹言慎行,閉門讀書?;蕦O該盡的孝道,一絲一毫不能少,更要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但凡朝堂之事,一概不問,一概不沾!尤其是立儲!”
朱高熾心頭一凜,立刻躬身:“兒臣謹記父王教誨!”
“不是做給呂妃和允炆看.....”
朱棣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金屬般的寒意:“是做給你們皇爺爺看!讓他看到,我燕藩子弟,安分守己,純孝至誠,絕無非分之想!明白嗎?”
“兒臣明白!”朱高熾三人同時肅然應道。
“至于那個張飆.....”
朱棣看了朱高燧一眼,指節在桌面上重重一叩,發出沉悶的響聲,眼神變得幽深難測:
“一個毫無根基,行事癲狂的小御史,究竟是真的視死如歸,還是你們皇爺爺準備削藩的馬前卒,你們留在京城,若有關于此人的任何風聲,立刻報我!”
“是!”
兄弟三人再次應諾。
........
另一邊,東宮,孝堂。
呂氏穿著喪服,聲音哽咽的朝著朱標的靈牌,一邊行禮,一邊念叨,每一句都聽得人鼻子發酸。
而朱允炆、朱允熥等朱標子嗣,則默默的站在他身后,跟他行禮。
直到一套完整的祭奠流程走完,呂氏才搖搖晃晃的被宮女攙扶著爬起來,面帶淚痕的看向朱標子嗣:
“從今以后,這諾大的東宮,就只有我們娘兒母子相依為命了,也不知道,能在這里住多久.....嗚嗚嗚....”
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母妃,現在想這么多做什么,一切有皇爺爺安排....”朱允炆上前寬慰呂氏道。
身后的朱允熥等朱標子嗣,也紛紛勸慰:“母妃,保重!”
卻聽呂氏又勉笑道:“允熥,你先帶弟弟妹妹們去用餐,母妃與你二哥隨后就來!”
“好!”
朱允熥早就跪麻了,聽到呂氏的話,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
很快,便帶著眾弟妹離開了孝堂。
等孝堂只剩下呂氏母子,才見呂氏收拾起剛才的悲傷神色,面色肅然地看向朱允炆:“我兒有大麻煩了!”
朱允炆眼皮一抖,不由滿臉詫異地看向呂氏:“母妃何出此言?”
“你還不知道嗎?你皇爺爺在奉天殿大發雷霆,不僅殺了戶部尚書趙乾,還將提議立儲的呂平、齊泰革職查辦了!”
“這....”朱允炆遲疑了一下,旋即蹙眉道:“趙乾提議加征江南賦稅,不顧民生,其心可誅。至于呂平、齊泰,妄議立儲,也確實該處罰.....”
“糊涂!”
呂氏恨鐵不成鋼的低斥道:“呂平雖與我血緣淡泊,但也是姓呂。他提議立儲,縱使有個人小心思,但示好之意,不言而喻。至于齊泰,你忘了你父王當初對他的欣賞嗎?他這樣做,也是為了你!”
“可是,他們不都觸怒了皇爺爺嗎?難道母妃想救....”
“不可能!”呂氏直接否認道:“他們做任何事,都與我們無關。我想提醒你的是,那個叫張飆的七品.....不對,他現在已經被你皇爺爺擢升為正四品左僉都御史了!”
“母妃給我提他作甚?”朱允炆有些不解。
呂氏瞇了瞇眼睛,道:“君有諍臣,不亡其國?,F在你皇爺爺還在猶豫是否立儲,若結交他,說不定能幫你!”
“可是,皇爺爺不是殺了很多諍臣嗎?結交一個短命鬼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有的人死了才能體現其價值!”
呂氏瞪了眼朱允炆,隨即不容置疑地道:“他就算死,也要為我們而死!”
聞言,朱允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