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口老槐樹下,那張蟲蛀得斑駁的雜木條案后面,氣氛古怪極了。
袁守誠托著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
他對面坐著個(gè)魁梧大漢,頭戴赤金冠,身披一件能隱隱看到細(xì)密暗鱗紋的深色大氅,此刻正鼓著腮幫子,活像一尊憋著氣的大蛤蟆,正是收斂了龍威的涇河龍王。
龍王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敞口的粗竹筒跳了跳,筒底下壓著的黃麻紙又暈開一塊墨漬,
“老兒!說!你要那金鯉,到底藏著什么腌臜心思?!”
他壓低嗓門吼,眼睛瞪得像銅鈴,生怕被路過的武侯注意到他的暴怒。
“嘿嘿,”
袁守誠捋著稀疏的胡子,滿臉無辜,
“龍王老爺這說的什么話?一尾金鯉,討個(gè)好彩頭罷了!卜卦泄露天機(jī),那是要損壽元滴!不得拿點(diǎn)好東西補(bǔ)補(bǔ)嘛?這叫……等價(jià)交換!”
他搖頭晃腦,滿口跑火車。
“放屁!”
龍王氣得胡子直抖,
“你當(dāng)我傻?那金鯉是我涇河水族的稀罕物,氣血不凡!你是不是想拿它們練什么邪門功夫?還是想窺探我龍族秘密?!”
他越想越氣,又一巴掌差點(diǎn)拍碎桌子。
“哎喲喂!”
袁守誠心疼地扶住竹筒,
“龍王爺息怒!輕點(diǎn)!小本買賣!就是補(bǔ)補(bǔ)身子,真沒別的……”
他眼神賊兮兮地掃著周圍行人,琢磨著要不要喊一嗓子“有人砸場子”。
龍王見他油鹽不進(jìn),牛脾氣也上來了。他“噌”地站起,而后又趕緊坐下,怕引人注目,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宣布,
“好!你不說是吧?本王今日就守在這兒了!看誰敢來送金鯉!來一個(gè),本王揍一個(gè)!揍到?jīng)]人敢送為止!砸了你這個(gè)破飯碗!”
他抱著胳膊,氣哼哼地坐在條案對面,真像堵墻一樣守著。
“哎呀!龍王爺,你這可就不講理了!”
袁守誠也火了,拍案而起,
“砸我飯碗?!我袁守誠行走江湖幾十年,還沒見過這么霸道的!不就幾條魚嘛?值當(dāng)你興師動眾,派兵……派自己守著?”
他氣得原地轉(zhuǎn)圈,指著龍王鼻子尖兒,
“你再這么不講理,小心我喊人!武侯!巡街的武侯呢……”
他作勢要嚷,眼睛瞟向不遠(yuǎn)處的巡街武侯隊(duì)伍。
龍王臉色微變,眼神有點(diǎn)虛地掃了一眼武侯方向,強(qiáng)撐著哼道:“你……你喊啊!本王這是主持公道!清理……清理坑蒙拐騙之徒!”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瞪大了眼睛怒視,好像誰先眨眼睛就輸了一樣。
“袁先生,兩尾金鯉,算一卦。”
一個(gè)清朗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瞬間打破了僵局。
只見陳光蕊手里拎著個(gè)濕漉漉的草繩網(wǎng)兜,里面兩尾金光閃閃的鯉魚正活蹦亂跳,大剌剌地放在那張蟲蛀的雜木條案上,正好壓住那“一尾金鯉,換一卦”的黃麻紙。
空氣瞬間凝固。
龍王猛地抬頭,看清是陳光蕊,那雙牛眼瞬間瞪得更圓了,臉騰地漲成了醬紫色!他握緊的拳頭捏了又捏,額角青筋直蹦,剛剛說了,誰拿金色鯉魚來,他就揍誰,現(xiàn)在陳光蕊來了,他硬是沒敢把那拳頭揮出去。
“噗嗤!”
旁邊的袁守誠樂了,幸災(zāi)樂禍地挖苦道,
“呦呵?龍王爺?說好的誰送金鯉就揍誰呢?快,揍他!讓老夫也開開眼,看看龍王爺?shù)氖侄危 ?/p>
他故意把聲音拔高了幾分,還沖著龍王挑釁地?fù)P了揚(yáng)眉毛,又悄悄用眼角瞄了瞄那邊的武侯。龍王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了,呼哧呼哧喘粗氣,指著陳光蕊又指指鯉魚,嘴唇哆嗦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
陳光蕊倒像沒看見龍王的窘態(tài),一臉平常地看向他,
“怎么了,龍王?這魚……有問題?”
“我……我……”
龍王憋得難受,猛地想起關(guān)鍵,轉(zhuǎn)移話題咆哮道,
“小子!你從哪弄來的金鯉?!”
他兇巴巴地瞪著陳光蕊,鼻孔幾乎要噴出煙來,也暫時(shí)忘了一旁的袁守誠。
陳光蕊非常自然地側(cè)身一指旁邊看戲看得正樂的袁守誠,“哦,袁先生昨天給我算了一卦,時(shí)辰方位都告訴我了。我就按他說的去釣,還真釣到了這兩尾大的。”
“袁!守!誠!”
龍王那滔天的怒火瞬間找到了最正確的傾瀉口!他猛地扭頭,一雙噴火的巨眼死死鎖定了袁守誠,那憤怒幾乎要把老道士燒成灰!
“又是你!!!老子跟你拼了!!”吼聲震得條案嗡嗡作響,差點(diǎn)把老槐樹葉子都震落下來。
袁守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脖子一縮,
“哎?不……不是!他瞎說!我什么時(shí)候告訴他了?!陳狀元,你可不能這么坑老夫啊!”
陳光蕊一臉無辜,聳聳肩,
“先生昨天不是說告訴我個(gè)好地方嘛,保證百發(fā)百中,這地方不就是百發(fā)百中么?”
龍王已經(jīng)徹底炸了,一把揪住袁守誠空蕩蕩的衣領(lǐng),
“老雜毛!今天你要是不給本王說清楚,你……你這攤子我準(zhǔn)保給你砸碎了!”
“撒手!撒手!”
袁守誠拍打著龍王的手,掙扎出來,喘勻了氣,沒好氣地看向罪魁禍?zhǔn)钻惞馊铮?/p>
“算了算了,疼疼疼,你別耽誤我給狀元郎算卦。他有正經(jīng)事呢。你快撒手,要不然找不到人曹官在哪,你可別怪我,嘶,你這老龍,還下狠手是吧?”
袁守誠表達(dá)了不滿,隨后看著陳光蕊,“卦錢給了,說吧,你想算什么?”
“躲桃花劫。”陳光蕊語氣輕松。
“啥?!”
袁守誠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不是說了么,你這桃花劫,無解。”
陳光蕊點(diǎn)頭,
“對。但是我想到辦法了,我已經(jīng)讓榜眼張昌齡去求親了,這桃花自然就落不到我頭上。勞煩先生算算,這法子穩(wěn)不穩(wěn)當(dāng)?”
袁守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你你你……讓姓張的去頂雷?!陳光蕊!這……這手段也太……”
他一時(shí)竟找不到詞形容這等做法。
“少廢話,快算!”
旁邊的龍王沒好氣地催促,他現(xiàn)在看這兩個(gè)人都是一肚子火。
袁守誠無奈,撿起案上幾枚銅錢,隨意拋撒在條案上,渾濁的眼睛仔細(xì)瞧著那散落的方位,
“我是該算算了,若是這等法子真的有用......”
他臉上的戲謔和幸災(zāi)樂禍漸漸消失,眉頭越擰越緊。
“難怪……”
他捋著胡子,
“你這桃花劫啊,可不是這么容易的,”
“卦象顯示,阻隔重重……那小子求親九成九碰壁!線頭……線頭還在你這邊呢!斷不了根!陳狀元,你這移花接木的法子……懸!”
他搖著頭,一臉“這事兒沒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