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鐵交鳴的余音似乎還在耳邊,街頭的血腥氣和混亂氣息彌漫。
陳光蕊看著地上被陳安和那人聯手放倒的兩名刺客,其中一個正口吐白沫,另一個口角流血無法動彈。
那手持鐵尺、出手救下他的路人,已迅捷地俯身查看另一個被他定住的灰衣刺客傷勢。
“多謝兄臺援手,在下陳光蕊。”陳光蕊定了定神,拱手道謝。
持鐵尺的中年男人站起身,相貌平平,穿著常見的素色袍子,只是腰間配著一把制式佩劍。
那人檢查的謹慎細致,在兩人身上翻找了許久,這才下了結論,“他們應該是沖我來的。”
他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兩名刺客,沉聲道:“當街刺殺,竟有這般兇徒!在下李靖。”
李靖?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激起波瀾。是哪個李靖?武德初年率江淮兵南征北戰、平定輔公祏等割據勢力,如今位列兵部尚書的那個李靖?
在大唐這個時間段,除了那位柱國將軍,還能有誰?!
應該就是了。
陳光蕊雖然沒有見過李靖,但是看此人的氣度,已經確定了。
他就是那個“玄武門之變”時緊閉府門,既不幫太子建成也不助秦王,選擇冷眼旁觀的李靖!
如今李世民剛以太子身份監國,正忙著收拾他哥哥留下的東宮舊臣……
李靖這個態度曖昧的前朝重臣,出現在這混亂街頭,卷入刺殺……
他恐怕正擔心自己會被新主猜忌吧?這節骨眼上低調些才合理……
李靖此刻全然沒在意陳光蕊的反應。
他正蹲在剛被他鐵尺點穴、口吐鮮血的灰衣刺客身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嘴里念叨著,“別著急,讓我仔細想想……”
他問那兩人,“你們究竟是何方人馬?受何人指使?目標……”
他頓了頓,抬頭看向地上兩人,眼神探究,“……是我李靖嗎?”
這聲音低沉,帶著慣有的深思熟慮,仿佛真在抽絲剝繭。
地上那個剛被陳安打得吐血的灰衣刺客,聞言竟咧開染血的嘴,扯出一個極度輕蔑的嗤笑,
“嘿……呸!”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眼神充滿鄙夷和不屑,“你?李靖?……窩囊廢一個……哈哈,用得著……這么大陣仗?”
他喘著粗氣,語氣斷斷續續,但那份嘲諷簡直要溢出嗓子眼。
“窩囊廢?!”
李靖臉上的“深思熟慮”像脆弱的冰面般驟然崩塌!這四個字如同滾油澆在干柴上,一股無名業火“騰”地直沖頂門!
他臉色瞬間漲紅如雞冠,雙拳緊握,骨節噼啪作響,那雙剛才還在“仔細思考”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里面燃起了壓抑不住的暴烈怒火!
前一秒還蹲在那里“仔細想想”的李靖,此刻眼神暴戾得嚇人。那句口頭禪的尾音仿佛還在空中飄蕩。
“混賬東西!!”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空氣!李靖想都不想,反手就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劍光一閃!帶著沖天而起、無法按捺的暴怒,快得令人根本反應不及!什么“仔細想想”?先砍了才干脆利落。
“噗!噗!”
兩聲沉重得令人牙酸的悶響!干脆!利落!狠辣!
那還在嗤笑的灰衣刺客,以及旁邊被陳安打暈、捆綁著的同伙,就這樣被結果了性命。
那兩顆頭顱骨碌碌滾落開去,臉上兀自殘留著驚愕和……難以置信的呆滯,大概至死都沒明白,為什么這個剛才還一本正經說要“仔細想想”的家伙,翻臉比拔刀還快?
死寂!濃重的血腥氣在夏日的燥熱空氣中瞬間膨脹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遠處探頭回望的人群發出一片壓抑的、倒吸冷氣的驚呼!
陳安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瞬間爆發的李靖!車夫更是嚇得渾身癱軟,幾乎要坐倒在地。
剛才還在說“別著急,讓我們仔細想想”、表現得老成持重,仿佛要詳加審問的李靖李大人,下一秒就暴怒拔劍,劍光閃過,兩個活口頃刻間身首分離?!
這轉變也……太快了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名將?
這“仔細想想”才想了一息不到就直接動手了?也太離譜了!
李靖自己也愣住了。他握著還在滴血的長劍,看著地上迅速彌漫開的大片血跡和那兩顆猙獰的人頭,粗重地喘息著。
眼中那沖天的怒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愕然和……無比尷尬的表情。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染血的劍刃,又抬頭看了看同樣震驚的陳光蕊,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手有些無措地摸了摸鼻梁,臉上表情復雜得難以形容,混雜著懊惱、后悔和一絲絲沒完全消散的怒意殘留,低聲嘟囔了一句,
“呃……沖動了……沖動了,你看這……唉!一時沒忍住!”
他懊惱地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聲音帶著難得的赧然,“這脾氣……幾十年了,唉……”
陳光蕊:……
他是真的無語了。
你都這么暴躁了,就別說什么“別著急”了吧,轉變的太快,有點接受不了。
他看著一臉懊悔的李靖,再看看地上血淋淋的無頭尸體,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還能說什么?人都砍了!線索斷了!
陳光蕊壓下心頭的無奈和槽點,強行讓語氣平靜下來,
“李將軍……事已至此。街頭鬧市,出了人命,總得報官處置。還是速速通知武侯和京兆府為好。在下也需一同前往。”
他必須去,這兩個刺客出現的時機、地點,尤其是最后那陰狠鎖定的目標……他心中那股強烈的預感越來越清晰:
剛才那灰衣人的刀鋒,最后鎖定的就是他和他所在的馬車!
李靖,更像是被卷入其中的擋箭牌。這刺殺,九成九就是沖著他陳光蕊來的!幕后是誰?為何要在自己即將避入佛門的關鍵時刻下手?
“對對對!報案!報案要緊!”
征戰沙場已久的李靖顯然不懼怕死人,只是為了自己的“沒忍住”,有些汗顏,還是先報官的好。
陳光蕊目光復雜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無頭尸首,又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天空。日頭已經西斜,橘紅的陽光為遠處的屋脊勾勒出金邊。視線盡頭,大興善寺那金碧輝煌的飛檐翹角在街角若隱若現。
他抬手,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煩躁,同時也有一些疑惑:
這些事怎么就那么巧合?
我剛要去出家,這邊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