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瞪?”抓著他頭發的醉漢更火了,另一只手順手抄起墻角的麻繩——那繩子粗得能勒斷骨頭,原本是用來綁建筑垃圾的。“讓你瞪!今天就把你吊起來,給這廁所當‘門神’!”
周圍有人起哄:“吊起來!吊起來!”
王易渾身發冷。他想沖上去阻止,可身體像被釘在原地,手腳都不聽使喚。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幾個醉漢把老人拖起來,粗糙的麻繩纏上他的脖子,一圈,又一圈,勒得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
老人的腳離了地。
他的身體在空中掙扎著,像條脫水的魚。雙手徒勞地抓著麻繩,指甲摳進繩子的纖維里,帶起幾根細碎的麻線。他的眼睛掃過圍觀的人群,掃過那些舉著手機的手,掃過那些冷漠或興奮的臉——最后,落在了王易身上。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里面沒有恨,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像迷路的孩子在尋找回家的路。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吐出一口血沫。
王易的心臟像被刀剜了一下。他看到老人棉襖的破洞里,露出里面磨得發亮的棉絮;看到他腳踝上舊傷疊新傷,青紫色的瘀痕像地圖;看到他被勒得變了形的脖子上,還掛著半塊用紅繩系著的碎鏡片——大概是他唯一能照見自己的東西。
“看什么看?”一個醉漢注意到王易的目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看把你也吊起來!”
王易猛地后退一步。就是這一步,讓他徹底成了“旁觀者”。
老人的掙扎越來越弱,身體慢慢垂了下去,像片被風吹落的葉子。脖子上的麻繩勒得更深了,把皮膚勒出一道深溝,血順著溝往下淌,滴在地上的饅頭碎屑上,把白色染成了暗紅。
醉漢們終于停了手,罵罵咧咧地走了。圍觀的人群看沒了熱鬧,也漸漸散去,有人離開時還踢了踢地上的破布包。
公廁里只剩下王易,和吊在天花板上的老人。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王易看著老人垂下來的手,那只手的指尖離地面只有幾厘米,仿佛再用力一點,就能碰到那攤混著血的饅頭碎屑。
突然,老人的手指動了一下。
王易嚇得后退一步。他看到老人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依舊是那雙茫然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他,像是在問:你為什么不救我?
“我……”王易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公廁的墻壁慢慢變得斑駁,瓷磚開始脫落,露出后面的水泥墻。地上的血跡變成了黑褐色,散發出霉味。頭頂的白熾燈開始忽明忽暗,發出滋滋的響聲。
他又回到了那個鬧鬼的公廁。
而吊在天花板上的老人,正緩緩轉動著頭,臉對著他。頭發散開,露出那張布滿血痕的臉,嘴角還掛著血沫,卻咧開了一個詭異的笑。
“你也看了……”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你和他們一樣……”
王易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還躺在廢墟旁。天已經蒙蒙亮了,露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冷得像冰。可剛才幻境里的血腥味,仿佛還在鼻尖縈繞。
他撐著地面站起來,腿軟得像面條。剛走兩步,眼前又是一黑。
再次睜眼時,他站在小吃攤前,手里拿著一串剛烤好的羊肉串。旁邊有人喊:“快去看!醉漢打人了!”
他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這一次,他想沖上去阻止,可身體依舊不聽使喚。他只能看著老人被拖進隔間,看著麻繩纏上他的脖子,看著自己站在人群里,像個真正的路人,冷漠地看著一切發生。
老人的眼睛再次落在他身上時,里面多了一絲怨恨。
“你為什么不救我?”
這個問題像根針,扎進王易的心里。
幻境開始第三次循環。
他變成了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媽,站在公廁門口,聽著里面的打罵聲,皺了皺眉,罵了句“晦氣”,轉身就走。
第四次循環,他是個路過的中學生,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被同行的同學拉走:“別看了,嚇人。”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他變成了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姿態旁觀。有時是冷漠,有時是好奇,有時是厭惡,但從來沒有一次,他伸出過手。
每次循環的結尾,都是老人那雙越來越怨毒的眼睛,和那句重復的話:“你為什么不救我?”
王易快要崩潰了。他被困在這個幻境里,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回廊。每次看到老人被吊起來的瞬間,他都覺得自己的脖子也在發緊。他開始理解那個魂體的執念——不是恨那些打他的人,而是恨那些明明看到了,卻選擇轉身的人。
恨那些旁觀者。
不知循環了多少次,當醉漢再次把麻繩纏上老人脖子時,王易突然動了。
這次他變成了一個穿著工裝的男人,手里拿著根撬棍——大概是附近工地的工人。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愣在原地,而是握緊撬棍,朝著醉漢沖了過去。
“住手!”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醉漢們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出來阻止。“你他媽誰啊?敢管老子的事?”
王易沒說話,直接揮起撬棍,砸在離他最近的醉漢胳膊上。“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醉漢的慘叫,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圍觀的人驚呆了,沒人敢說話。
王易喘著氣,死死盯著剩下的醉漢:“把他放下來。”
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臉上還沾著剛才沖過來時蹭到的灰塵,看起來像頭被激怒的野獸。剩下的醉漢對視一眼,大概是被他不要命的樣子嚇住了,罵了句臟話,松開了手里的麻繩。
老人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還活著,喉嚨里發出微弱的呼吸聲。
王易扔掉撬棍,蹲下來,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脖子上的麻繩。麻繩勒得太緊,他解了半天才解開,露出下面深紫色的勒痕。
“水……”老人的嘴唇動了動。
王易立刻轉頭喊:“誰有水?”
一個圍觀的女人猶豫了一下,遞過來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他擰開瓶蓋,小心地往老人嘴里倒了一點。
老人的眼睛慢慢睜開了,這一次,里面沒有茫然,也沒有怨恨,只有一絲微弱的光。他看著王易,嘴角似乎動了動,像是在笑。
周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公廁的墻壁在融化,醉漢和圍觀的人變成了模糊的影子。王易知道,幻境要結束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人,老人的手里緊緊攥著半塊沒被碾碎的饅頭——這次,饅頭是干凈的。
“別怕。”王易輕聲說。
眼前的一切徹底消失了。
第三章:午夜地鐵與奈何橋的執念
王易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站在那間鬧鬼的公廁里。
白熾燈不再忽明忽暗,光線變得柔和。墻角的水洼消失了,瓷磚上的劃痕也不見了。頭頂沒有吊著重物,只有空蕩蕩的天花板,和一根孤零零的鋼筋。
最里面的隔間門開著,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墻角堆著一團干凈的破棉絮,上面放著半塊干硬的饅頭。
他走到隔間門口,看著那半塊饅頭,突然明白了。
老人想要的,從來不是什么寬敞的房子,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他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家”——一個能遮風擋雨的隔間,一塊能填飽肚子的饅頭,和一點點不被打擾的安寧。
而最后,他得到的,是一個陌生人的援手。
公廁里的腥氣和霉味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類似陽光曬過的味道。王易走到門口,推開鐵皮門。
外面不再是廢墟,而是一條干凈的巷子。巷口停著一輛地鐵,銀灰色的車身在月光下泛著光,車門敞開著,里面亮著暖黃色的燈。
這是引渡魂體的“午夜地鐵”。每次完成任務,它都會準時出現。
王易走上地鐵。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座位上坐著人。
是那個穿著灰撲撲棉襖的老人。
他看起來比幻境里年輕了一些,脖子上的勒痕消失了,正拿著那半塊饅頭,小口小口地吃著。看到王易上車,他抬起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卻很平和,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謝謝你。”他說。
王易在他對面坐下:“不用謝。”
地鐵緩緩開動,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從巷子變成了街道,又變成了漆黑的隧道。車廂里很安靜,只能聽到老人咀嚼饅頭的聲音。
“我在這里待了很久。”老人突然說,“總覺得不甘心,想讓那些看我的人,也嘗嘗被盯著的滋味。”
“我知道。”王易說。他確實嘗到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環里。
老人把最后一點饅頭塞進嘴里,拍了拍手:“現在好了。有人肯站出來,就夠了。”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煙霧一樣,慢慢融入車廂的光線里。在徹底消失前,他看了王易一眼,眼神里再沒有怨恨,只有釋然。
王易的手心多了一點溫熱的東西。他攤開手,是一團淡金色的光,像螢火蟲一樣,在他的掌心輕輕跳動。
這是老人的執念。不再是冰冷的怨恨,而是帶著一絲暖意的、對“不旁觀”的期許。
光團慢慢鉆進他的手掌,融入他的身體。王易沒有感覺到不適,反而覺得心里某個緊繃的地方,突然松了。
地鐵到站了。
車門打開,外面是一座橋。橋是石頭做的,欄桿上刻著花紋,橋下是緩緩流動的河水,水色漆黑,卻泛著微光。
奈何橋。
橋頭站著一個穿著古裝的老婆婆,正舀著湯。看到王易,她抬起頭,笑了笑:“又來了個年輕的鬼差。”
王易走下地鐵,地鐵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他朝著老婆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吸收了執念,完成了引渡,這個任務就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