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落在洞口三橋橋頭時,晚風正卷著河腥氣往橋面上撲。
(備注:洞口是個縣,洞口三橋是縣里的老橋,橫跨穿城而過的河道,橋身爬滿青苔,欄桿上的紅漆掉了大半,在夜里看著像道發黑的傷疤。)
他是直接飛過來的——執念之翼展開時帶起的風,把別墅區的燈火甩在身后不過半個時辰。落地時踩碎了橋面上的碎玻璃,發出細碎的響,驚得橋下的水鳥撲棱棱飛起,在夜色里劃出幾道白影。
這是他成為鬼差后第一次回來。小時候覺得寬闊的橋面,如今看來不過幾步寬;記憶里湍急的河水,在月光下泛著暗綠的光,水流聲里像藏著無數細碎的私語。
“果然在這里。”
王易低聲說。左胸的贏勾紋身微微發燙,視線穿透夜色,落在橋中央的欄桿邊——那里站著個模糊的少年身影,渾身都在滴水,頭發黏在臉上,正是肖武子。
只是這身影比記憶里猙獰得多:他腳下的橋面始終洇著圈水漬,水草纏在腳踝上,周身縈繞著灰黑色的煞氣,眼睛是空洞的白,正死死盯著橋另一頭晚歸的路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氣音。
王易皺了眉。枉死的魂魄若執念不散,會被束縛在死亡之地,時間久了,怨氣會吞噬理智——看肖武子周身的煞氣濃度,顯然已經困在這里很久,甚至傷了人。
他剛往前走了兩步,肖武子猛地轉過來。
“吼——!”
一聲非人的嘶吼,帶著河水的腥氣撲面而來。肖武子的身影瞬間化作一道黑影,拖著水草直撲王易,指尖彈出半寸長的黑甲,指甲縫里還嵌著河底的淤泥。
王易沒動,直到黑影快撲到眼前,才側身避開——肖武子的力道極大,撲空時竟一拳砸在欄桿上,混凝土碎塊飛濺,欄桿上赫然出現個拳印。這戰力,竟堪比五品鬼差。
“肖武子,是我。”王易沉聲道,掌心凝聚起幽冥火,黑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動,卻沒往前遞,“我是王易。”
肖武子像是沒聽見,轉身又撲過來,這次帶起的煞氣里,竟裹著幾個模糊的虛影——是過往被他拖下水的路人殘魂,在煞氣里發出凄厲的哭嚎。
王易眼神一厲,側身避開利爪,手肘順勢撞在肖武子后背。這一擊只用了三成力,卻帶著幽冥火的凈化之力,肖武子悶哼一聲,被撞得踉蹌后退,周身的煞氣淡了一瞬,身影也清晰了些——能看見他校服上的水漬,還有手里攥著的半瓶冰汽水(早已是空瓶,卻被死死攥著)。
“還認得出我嗎?”王易又逼近一步,聲音放輕,“小時候在網吧,你總搶我泡面吃。”
肖武子喉嚨里的嘶吼變成嗚咽,眼睛里的白影波動了一下,卻又被更深的煞氣覆蓋。他再次撲上來,這次竟操控著橋下的河水,凝成數道水箭射向王易。
王易展開執念之翼,雙翼一振,聚風成刃,瞬間斬破水箭。同時身形一閃,繞到肖武子身后,左手按在他后心——沒用力,只將贏勾之力渡過去,一點點吸走他周身的煞氣。
“呃……”肖武子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掙扎。黑甲褪去,水草消散,他慢慢轉過身,眼睛里的白影退去,露出少年時的模樣,只是臉色蒼白得像紙。
“王易……”他終于認出人,聲音帶著水的潮氣,“你怎么來了?”
王易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刺骨的涼。他看著肖武子手里的空汽水瓶,喉結動了動:“來給你送汽水。”
肖武子低頭看了看瓶子,突然笑了,笑得有點傻:“那天想給你帶的,沒帶成。”
“我知道。”王易點頭,“我來接你走。”
他說的是實話——作為五品鬼差,他能開啟通往午夜地鐵3號線的臨時通道,送肖武子去冥界投胎。
可肖武子卻搖了頭,往后退了半步,腳跟踩在橋面的水漬里,濺起細小的水花:“我不投胎。”
“這里困不住你了,”王易皺眉,“我已經幫你散了煞氣,你可以……”
“我想跟著你。”肖武子打斷他,眼睛亮起來,像小時候邀他去河溝摸魚時的樣子,“你現在好像很厲害,能帶著我嗎?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里了。”
王易看著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雷雨夜——后背上的冰涼,門板上的水痕,還有那聲含著水的“王易”。原來他困在這里這么久,不是不想走,是在等一個能認出他的人。
夜風穿過橋洞,發出嗚嗚的響。王易抬手,指尖的幽冥火輕輕落在肖武子的空汽水瓶上,瓶身瞬間裹上一層溫暖的光,不再冰冷。
“行。”他說,“跟我走。”
肖武子眼睛更亮了,身影飄到他身邊,像小時候那樣,亦步亦趨地跟著。
王易展開執念之翼,沒再回頭看洞口三橋。橋下的河水還在流,只是從今往后,那片暗綠的水面上,再也不會有拖著水草的黑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