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陸瑾點起火爐,火苗升騰,響起噼啪作響之聲。
燭光之中,一道頭發濕漉,身形修長的少年身影裹著一身棉布,從里屋慢慢行出。
他低頭望了眼棉布下**的身子,旋即呆呆望向陸瑾。
“洗完了,過來喝藥,還有這暖身的茶水。”陸瑾并未抬頭,依舊往火爐中加著柴火。
她其實有些驚訝。
不知為何,僅僅一日光景,這小子的傷口竟然便全數愈合了。
拆繃帶時,陸瑾一邊瞪著驚訝大眼,一邊小心解白布。
這得是什么妖孽體質,就算千古移花膏藥效再好,也無法做到。
陳亭面色如常,腳步一邁,朝桌旁走去,隨后站在原地,指尖觸及瓷碗,不顧滾燙之意,端起后又是一股腦灌了下去。
“藥湯還燙著,你且等......”陸瑾滿意地拍了拍手,雙手撫上膝蓋,慢慢站起身子往后一瞧,愣在了原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的面龐。
肌膚并非蒼白,而是泛著健康瑩潤的玉色,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在微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兩道修眉濃密如墨,卻又不顯粗獷,反倒勾勒出幾分清雋書卷氣。
眉峰微揚時,自有一股少年人的銳氣與英挺。
“漂亮姐姐。”
許是察覺到了陸瑾呆滯的目光,陳亭咧嘴憨笑,喚出一聲。
半晌后,陸瑾回過神來,腦袋如撥浪鼓般搖晃,耳旁青絲似柳條飛舞。
好險好險。
這是個傻子啊陸瑾,想什么呢!
陸瑾輕咳一聲,掩蓋住略微尷尬后,突然意識到桌上瓷碗已是空空如也。
纖細小指輕緩抬起,陸瑾指向桌上,驚呼道:“你......你又給灌了?”
陳亭點點頭,抹去嘴角殘漬。
“鐵喉嚨啊你,剛開的水,你便這般喝了?”陸瑾小跑上前,衣裙紛飛,步履急促。
來至跟前,急切目光映入陳亭眼瞳,讓他微微愣神。
一雙柔軟小指忽而貼上他喉間,反復上下挪動。
“呼,還好沒事兒。”陸瑾縮回手,嗔怒地瞪他一眼,告誡道:“下次等藥湯涼了再喝,小心給你燙成啞巴了,那我可治不好。”
眼見身前清麗女子忽然浮起薄怒之色,陳亭眼神中閃過一抹驚慌,兩只手探出棉布,慌忙擺了擺。
這一刻,棉布悄然滑下,一道肌肉線分明,沒有一絲贅肉的寬厚胸膛裸露在了空氣中。
陳亭低聲道:“漂亮姐姐,我還能說話。”
說罷,他坐下身子,掠過藥湯瓷碗,端起另一處的茶水靠近唇前,呼呼吹著氣。
陸瑾眨眨眼,猛然間覺得眼前少年有些.......呆?
淡淡白氣宛如山間云霧,從陳亭嘴中呼出,掠上茶湯,泛起漣漪。
少年好似鐵了心要將茶湯吹涼,呼氣聲急促,持續了良久。
陸瑾眉眼一彎,幫他把棉布再次提高后靜靜坐在對面,雙臂撐起香腮,默默凝望。
“哎,你真的什么都記不得了?”
陳亭停了動作,抬眼望向陸瑾,恰似齊眉。
而后,他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記得爹娘么,或者......喜歡的人?”陸瑾將話音語調拉長了些。
陳亭聞言,依舊直勾勾盯著陸瑾,不假思索地道:“喜歡。”
“唉,與你也說不清。”陸瑾打了個哈欠,伸起懶腰,玲瓏嬌軀盡顯。
“時辰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把湯喝了后便睡在外頭,床褥我都給你鋪好了。”
說罷,陸瑾身子消失在了大堂。
直到瞧不見陸瑾蹤跡后,陳亭才收回視線,然后.......低下頭繼續吹茶湯。
————
三日后。
初晨。
風雪依舊,爆竹齊鳴。
叮鈴鈴——
一陣清脆風鈴聲從縣衙屋檐下傳來,隱入凡塵之中。
陳亭坐在醫館門前,睜著一雙極亮的眸子。
烏黑深邃,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澄澈又帶著點難以捉摸的沉靜。
滿頭烏發用一根素雅的青玉簪整齊地束在頭頂,幾縷未能束住的發絲,不經意地垂落在光潔飽滿的額角和線條優美的頸側。
這是昨日陸瑾實在瞧不慣他凌亂的頭發,特意給他整的發型。
這幾日,他就好似門童一般,坐在門前,來往醫館之人漸漸記住了這目光癡愣的少年。
皆是喚他一聲小呆子。
又因其容貌實在俊秀,十里八鄉的女子路過此地時紛紛駐足遙望,不時傳出嬉笑聲。
門前。
陳亭目入此方天地,鵝毛大雪舞動飛揚,天幕素白昏沉,一眼望不見邊。
嘭——
街市上,爆竹之聲不絕于耳,正過年關,新春伊始,家家喜氣洋洋,熱鬧不已。
“哎~”
一雙柔嫩素手映入陳亭眼簾。
陸瑾披著一件絨毛大衣,出現在了他身側。
“漂亮姐姐。”見是陸瑾,陳亭顯出一張少有的笑臉,熟絡地喚道。
“嗯。”
三日下來,陸瑾也已逐漸習慣這個稱呼,便也應了一聲。
“看啥呢,這般入神?”
陳亭視線再次挪回街市,眉宇之間卻隱隱有些不解之意,抬起頭,望向身旁女子,問道:
“漂亮姐姐,他們......為何這般開心?”
好似一根針刺入心口,陸瑾癡愣片刻,眼眸一垂,顯得有些失落。
這傻小子,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
又或者是以前,究竟過的什么日子?
“他們......”
“小瑾兒~”
正要說話,熟悉話音穿過雪幕,穿入陸瑾耳朵里。
街道上,蕭彩云撐傘而來,樹上積雪澆灌而下,鋪上傘面震出一陣“嘩啦”聲。
“彩云姐。”陸瑾展開笑顏,朝她不住揮手。
蕭彩云收起油紙傘,輕輕抖落其上覆雪,倚在墻邊。
“都是有家底兒的人了,何不去買一身貂絨衣裳穿穿,天氣冷,你這丫頭身子不好,小心凍壞了。”見陸瑾依舊穿著去年那件絨衣,蕭彩云忍不住說道。
陸瑾揚起胳膊,轉了個身,笑道:“這身穿著挺暖和的,彩云姐不必擔心。”
“對了彩云姐,三日不見你,如今出現,可是有了好消息?”
說著,陸瑾朝一旁的陳亭瞥了一眼。
蕭彩云聞言面色一滯,轉而以笑容代替,上前一步拉住陸瑾小手,進了屋子。
“咱不說這個,小瑾兒,今日我是來道別的,過幾日我便要離開縣衙一趟,我不在的日子,你可得照顧好自己,別瘦了。”
陸瑾頷首,抬起雙手,對掌心輕然一呼氣,“彩云姐是要去哪兒?”
“鳳棲村,飛云鈴驟響,說明那兒有了禍亂,我得去瞧瞧。”
飛云鈴,乃是京都斬妖司以仙術所鑄造的一種法器。
不論相隔多遠,只需搖動銀鈴,縣衙主鈴皆可感應,從而無風而鳴。
陸瑾螓首輕點,應允道:“彩云姐放心,我能顧好自己,也助你一路順風。”
“好,待我回來啊,便幫你翻新醫館。”
蕭彩云望了眼屋外陳亭,神色微暗,沉聲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