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又是烈陽當空的一天。
劉進用柳絮漱了漱口,對太子宮的奴仆道:“得空給我制一把牙刷。”
“用清洗干凈的豬鬃毛捆綁在一起,想辦法固定在木板的另一頭。”
待劉進確定奴仆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才穿戴整齊的朝未央宮而去。
依舊和昨日一樣,在抵達宣室殿外后,他便躬身對黃門蘇文道:“勞煩通知皇祖父,孫兒求見。”
蘇文小心翼翼來到屏風后的漢武帝面前,他不知為什么,每一次皇孫到來的時候,陛下總會刻意和皇孫保持距離增加神秘感。
“讓他進來。”
“喏!”
劉進再次恭恭敬敬的來到宣室殿,漢武帝依舊坐在屏風后,隱約只能看到一道影子。
他也不敢張望,躬身彎腰行禮道:“孫兒見過皇祖父。”
“嗯。”
“說!”
語氣威嚴,不帶絲毫感情,宣室殿依舊那么冰冷,漢武帝依舊那么神秘莊嚴。
劉進在來之前已經想好如何為父親開脫,于是平復緊張的情緒,努力做到不卑不亢,徐徐開口道:“皇祖父,父親祈求免除關中半年之賦稅,并非執意要在朝會和您唱反調。”
“此前他已經上奏過奏本,只是皇祖父并未批復,所以他才……”
“你的意思,是朕的錯?”
屏風后,漢武帝打斷劉進的話,言語冷漠,帶著三分憤怒七分質問的口吻,那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帶著疏遠和威壓,壓迫感十足。和往日和藹、輕快的語氣不同,令人難以分辨。
說完后,他又有些于心不忍,深怕小家伙承受不住這份威壓,用對付臣僚的方式去對付自己的親孫子,始終不太妥當。
可要讓小家伙成長,也只能如此,要讓他明白什么是天威,什么是天子,如何御下,如何與臣僚說話!
劉進深吸一口氣,躬身道:“皇祖父,孫兒并非說是您的錯,只是怕祖父誤會父親,或許因為種種原因祖父沒看到奏本,父親又擔憂皇祖父尋日繁忙,不敢叨擾,所以才不愿私下打擾皇祖父,因此才造就如此陰差陽錯的誤會。”
說實話,他聽出了漢武帝話語中的不滿和慍怒,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沒有絲毫退縮。
“種種原因?”漢武帝再次打斷劉進。
劉進道:“或是因為祖父勞累,或是因為奏本積壓最后,或是因為還未批復到。”
總之劉進沒有說是因為有人扣押了奏疏欺騙漢武帝,這是小人行徑,他也沒有確鑿證據,若真這么說了,顯得自己在背后挑撥是非,令人不恥。
但提示已經給了,他相信漢武帝一定會明白自己潛在的意思,又何必做出一副小人姿態背后猜忌別人,惹得漢武帝厭惡呢?
漢武帝臉上微不可察的露出一抹笑容,小家伙心思倒是挺深的,還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
“嗯。”
漢武帝深沉嗯了一聲。
“你再上一道奏本來。”
劉進疑惑的道:“啊?我?是,孫兒這就回去撰寫奏章。”
屏風后再也沒有回應,劉進只能躬身抱拳道:“孫兒告退。”
離開宣室殿,方才那種威壓不再,雖然依舊沒能見到漢武大帝的容貌,但每次進到那里,劉進就感覺命運被人掌控,那種滋味很不好受,好像對方一句話就能隨時要了自己的性命。
盡管他是自己的爺爺,盡管劉進也不認為他能隨便找理由誅殺自己,但宣室殿那種如墜冰窟的寒意和威壓,始終讓他不舒服。
難怪父親總說皇祖父不是好相與的人。
盡管漢武帝只是草草說了幾句話,但每一次開口都令人心跳加速。
這或許就是他用五十年執政生涯培養出來的天子威壓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氣勢?
他每一次開口,都能感受到一種掌控生死、睥睨萬物的感覺。
還是和秋老爺子相處更自在輕松點……嗯,也是,一個民間老頭兒,哪兒能和權傾天下的大漢帝王相比呢,劉進莞爾一笑。
皇祖父讓我再寫一道奏本上去,這又是什么意思?
劉進有些揣摩不透漢武帝的心思,加快了腳步朝長樂宮走去。
宣室殿內。
漢武帝跪坐在案牘前,手里習慣性的撫摸著光滑的銅桃,臉上笑容更甚。
今天劉進的所有對答,他都十分滿意,若他真露出郊外老爺子的一面,便什么都試不出來了。
小家伙今日的表現真的不錯,不卑不亢,那種情況下,說話依舊順暢,沒有絲毫打顫和打結,那么的勇敢、邏輯清晰。
這才是我劉家男人該有的樣子!
漢武帝臉色復雜,似乎對劉進的期望,還遠不止于此!
“微臣參見陛下。”
杜周躬身走來,在劉進離開后,漢武帝便已經命人去召了他。
“給朕查查,右向史那邊是不是有奏疏沒有傳過來?”
劉進剛才的話,漢武帝自然都聽著,他還沒老糊涂,這不就是在對他說,有人扣押了太子的奏本么?
他倒要看看,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喏!”
御史大夫杜周躬身離去,不過注定查不出來什么,劉屈氂也不是傻子,在建章宮朝會之后,他就將奏本給送到了漢武帝案牘上,最后查出來的結果只能是漢武帝遺漏了太子的奏本,沒有批復到而已。
……
劉進才離開未央宮,便見到公孫敬聲從宮內走了出來。
他眉宇緊蹙,叫住公孫敬聲,質問道:“表叔,你去宮里做什么?”
已經給他擦過一次屁股了,劉進不想再給他擦一次,惡心!
“我,這個……”
劉進面色漸漸拉了下來:“你和宮里某位公主有染?”
公孫敬聲瞪大眼睛,激動的道:“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大膽子,只是一名小婢子。”
劉進心里稍稍放松,但依舊不悅的道:“后宮的一切都是皇祖父的,你不知曉?”
“你知不知道這些事一旦被發覺會有什么后果?”
“莫要再出這事了,早些斷了聯系,也不要做任何違法亂紀的事。”
“表叔,咱們是一家人,我才和你好言說這么多,不要再有第三次了,好嗎?”
不知怎的,公孫敬聲從劉進眼中看到了一抹殺氣,趕忙道:“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