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漢武帝帶著劉進來到城南的一家酒舍,經營酒家的是一對老伴兒,酒舍生意較為清冷,空間也不算太大。
此前老爺子帶劉進來吃過幾次,一來二去也算熟稔。
“老丈兒,生意咋樣啊?”
劉進呷了一口酒,笑著詢問酒舍的老頭兒。
老頭兒咧嘴笑道:“就那樣吧,勉強夠嚼個谷兒。”
“咱兩老來得女,也無其他人口,一天掙幾十個錢也夠維持生計咯,給女兒張羅張羅嫁妝,待小女長大嫁出去就省心咯。”
老頭老嫗看年紀都快到五十,唯一的小女兒也不過十三四歲,在這個時代當真算是老來得女,大齡產婦生子本就危險,可想而知老兩口對小女兒的到來多么喜愛。
小丫頭也生得還算水靈,就是比較害羞,結賬的時候來回收個錢。
老頭善談,酒舍也無他人,索性就和劉進熱絡的聊了起來。
城南客人不算多,他一月收入也不過幾百錢,但卻比其他行當要好很多。
“城外樵夫每日來賣柴,也不過只得幾個錢。幾條河流上卸貨的力工們頂天不過十個錢,能將人累死。”
劉進笑著道:“那感情好呀。”
“托您福,您爺倆慢慢吃。”
劉進拱手道:“好嘞。”
老爺子拉了個臉,卻也不知生哪門子氣,劉進好奇的詢問道:“老爺子咋啦?誰惹你不高興了?”
漢武帝陰陽怪氣的道:“你還真是個自來熟啊,今日和我交好,明日也能認別個作爺爺,感情可真豐富。”
劉進:“……”
“你可知道你剛才的語氣像誰?實不相瞞,我家里那位爺爺,也這么和我說話的,我很不喜歡聽,總是在揶揄我。”
“嘖嘖,某個老家伙這是吃味兒了?還不允許我和別人聊聊天?”
漢武帝淡淡的道:“我可沒那意思,你說要孝敬我,誰知趕明會不會又撅屁股孝敬這家老叟?不妨將他女兒娶了,也好名正言順認他這個老岳父。”
劉進一臉無語:“哈哈,你瞧你說的。”
“我又不是真那么閑,有些事我現在還不太明白,生活處處是學問,多學一學,多了解了解。”
漢武帝饒有興趣的問道:“哦?我怎么沒看出來?”
“你學了什么?”
劉進道:“最起碼我能知曉各色小民一天的收入幾何。在一些權貴豪強們眼中,興許這壓根不重要,但我覺得這卻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
“百家的文人們總是想著救國濟民,怎么救怎么濟,坐在豪華的房子內,幾人盤膝對談,國家大事就被敲定。”
“再去問他們一斗米一升鹽賣多少錢,全部兩眼一抹黑,那我問問老爺子你,三口之家守著一畝田,一年可得多少錢?”
“樵夫每日捆一捆柴,又能養活幾個人?”
“今年的谷價比去年便宜還是貴了?”
漢武帝欲言又止,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他覺得劉進在說自己,但又沒證據。
他自己不就是如此?尋日處理的都是國家大事,柴米油鹽小民生活成本他根本不在乎,也不了解。
他脫離小民太久太久了,若非在郊外重新認識了大漢的皇長孫,他壓根就不稀得出宮,在未央宮、建章宮享福多好?他要做的就是御下掌控好百官重臣,只要上層穩定,國家就亂不了。
將目光放在北疆,打贏匈奴重新洗刷恥辱比什么都重要。可他卻從未想過怎么將這個國家治理的更好一點,怎么能讓小民生活的更好一點。
漢武帝沉默了許久,他忽然發現劉進問的問題,他好像一個都答不上來。
當然,也不全是,谷子的貴賤他還是知曉的,仿佛為了挽回自尊,漢武帝道:“谷價比去年便宜了許多。”
“聽您老的語氣,這是好事?”
漢武帝道:“難道不是嗎?谷價便宜了,更多人可以吃飽肚子。”
劉進嘆道:“老爺子,您看您就是脫離小民太久了。”
“谷賤傷農吶!”
“糧食便宜了,種植糧食的小民還能得幾個錢?又加上高昂的農業稅收,得到的錢財比往年更少了,長此以來,小民哪里還能有種田的積極性呢?”
漢武帝若有所思,酒杯放在嘴邊,始終沒吞下那一口酒。
“那就將糧食價格提高點?”
“谷貴餓農。”
劉進繼續道:“當糧食價格過高時,農民為了維持生計或應對其他生活開支,不得不將手中的糧食大量出售。高糧價還會導致投機者囤積居奇,更加劇其他生活物質的價格提高,最后農民會因為存糧不足餓死。”
漢武帝沉思片刻,他覺得他該收回在未央宮對劉進說的話。
有些道理,桑弘羊真未必比他更懂。
當然,這兩句經濟學諺語也不是劉進說的,是五代馮道說的,他借用一下。
漢武帝蹙眉,問道:“那這貴了也不行,賤了也不行,該怎么辦?”
劉進笑道:“您看,您剛才還埋怨我,現在怎么又問我這些了?”
“生活中處處是學問,有些道理你比我懂,但有些方面,你不如我,是不是?”
漢武帝咬牙切齒:“沒大沒小!”
“行,我不如你,你說說,該如何才行?”
劉進笑道:“和你說也沒用呀,你又不是咱們當朝皇帝陛下。”
“其實想要抑制這種行為,無外乎國家出手,平糴存糧。”
“桑大卿之前提過平準法,不過目光對準的都是商業,為什么不想想小民的糧食問題呢?”
漢武帝忽然有些自殘形愧的感覺,無論是他還是桑弘羊,似乎從來都沒去想過小民的利益,設立平準法的初衷,也只是為了抑制大商賈過度侵占市場利益,而使商業市場崩潰,國家少利。
今天他的好大孫當真給他上了一課,以往不怎么在乎小民的想法和利益,此時心態也稍稍有些改變。
國家想要富強,就不得不去考慮小民對大漢做出的貢獻。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憂之以德,勿慎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經書古籍上都說過治民的重要性,漢武帝也讀了很多,但從未像今日這樣認真的去品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