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快,拼好。”
趙總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像一塊石頭投入深井,連個(gè)回響都沒有,
卻讓整個(gè)庫房的空氣都沉重了三分。
王大軍連連點(diǎn)頭哈腰,像得了圣旨:“是是是!趙總您放心!保證盡快!”
他轉(zhuǎn)過頭,臉上的諂媚瞬間換成了兇狠,
壓低了嗓子對莊若薇和瘸腿李嘶吼:“聽見沒有!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干活!”
趙總沒有走。
他就站在庫房的陰影里,雙手背在身后,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石像,
目光平靜地落在工作臺上,卻讓那一片空間都仿佛被抽干了空氣,凝固了。
壓力。
無形的壓力,像水銀一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滲進(jìn)每一個(gè)人的骨頭縫里。
瘸腿李的后背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拼瓷器,是在拆一枚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會爆炸的炸彈。
趙總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手術(shù)刀,在他身上來回地刮。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李哥。”
莊若薇的聲音不大,瞬間刺入瘸腿李混亂的神經(jīng)。
他猛地一顫,看向莊若薇。
女孩的臉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庫房里,亮得嚇人
她沒有看趙總,也沒有看王大軍,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這堆破碎的瓷片。
那份極致的專注,帶著一種能隔絕一切外界干擾的強(qiáng)大氣場。
瘸腿李的心,莫名其妙地就定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去看那尊石像,學(xué)著莊若薇的樣子,將全部心神都沉浸到了手中的碎片上。
時(shí)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庫房里,只剩下瓷片之間偶爾發(fā)出的、輕微的摩擦聲。
王大軍站在一邊,急得抓耳撓腮,卻又不敢出聲催促,只能不停地拿眼去瞟趙總的臉色。
可趙總的臉上,什么都沒有。
他就像一個(gè)最有耐心的獵人,在等待,在觀察。
終于,工作臺上的水仙盆,只剩下盆底那個(gè)刻著“奉”字的缺口,孤零零地等待著最后一塊拼圖。
來了!
瘸腿李的心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見莊若薇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還差一塊。”她平靜地開口,像是在陳述一個(gè)再簡單不過的事實(shí)。
王大軍急了:“差哪塊了?不是都在這兒嗎?”
“最關(guān)鍵的那一塊,”莊若薇抬起頭,目光第一次迎向了站在陰影里的趙總,“刻著‘華’字的那一塊。”
她的聲音,清晰,冷靜,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
趙總的目光,與她隔空對撞。
那雙金絲眼鏡后面的眼睛,深不見底。
“在哪兒?”他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淡。
“在我那里。”莊若薇說著,轉(zhuǎn)過身,走向角落里屬于她的那張破舊工作臺。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死死釘在了她的背影上。
瘸腿李的呼吸,幾乎停滯了。
他知道,莊若薇要做什么。
她要把那塊在窯火中淬煉過、用血脈催生出的“鑰匙”,當(dāng)著這頭最兇惡的猛獸的面,放到鎖孔里!
莊若薇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條斯理。
她走到自己的工作臺前,彎下腰,從最底下那個(gè)堆滿油污破布的鐵盒里,摸索著。
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趙總的視線之下。
那是一種足以將人凌遲的審視。
一秒。
兩秒。
三秒。
每一秒,都像一個(gè)世紀(jì)那么漫長。
終于,莊若薇直起身,轉(zhuǎn)了回來。
她的手里,捏著一塊小小的、同樣是天青色的瓷片。
她走回中央的工作臺,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將那塊殘片,對準(zhǔn)了盆底那個(gè)空洞的缺口。
“咔噠。”
一聲輕響,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像一道驚雷,在瘸腿李和王大軍的耳朵里同時(shí)炸開!
嚴(yán)絲合縫!
分毫不差!
仿佛它天生就該在那里!
那個(gè)殘缺的“奉”字旁邊,多了一個(gè)古樸典雅的“華”字。
奉華。
這件破碎了的國之重寶,在這一刻,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完整”了。
王大軍的臉上,瞬間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成了!趙總!成了!您看,完整了!完整了!”
他像獻(xiàn)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拼好的水仙盆,顫顫巍巍地遞到趙總面前。
趙總沒有立刻去接。
他緩步上前,再一次摘下了手上的白手套。
他伸出那只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尖,落在了盆身上。
瘸腿李的瞳孔,縮成了針尖!
他看見,趙總的指尖,帶著一種審判般的緩慢,從盆身上滑過,
撫過每一道拼接的縫隙,感受著那份來自千年前的溫潤。
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了那個(gè)嶄新的,“華”字之上。
時(shí)間,在這一刻徹底靜止。
空氣凝固成了玻璃,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莊若薇站在原地,垂著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緒。
但她那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已經(jīng)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的肉里。
她能感覺到,那塊贗品里,自己用血脈催生的“魂”,正在與這個(gè)男人的指尖,進(jìn)行著一場無聲的、致命的交鋒!
是生,是死,就在這一念之間!
趙總的指尖,在那個(gè)“華”字上,停留了足足十秒。
他沒有摩擦,沒有敲擊,只是靜靜地感受著。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張儒雅的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
終于,他緩緩地,收回了手。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激動得滿臉通紅的王大軍,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莊若薇。
然后,他吐出了兩個(gè)字。
“不錯(cuò)。”
轟——!
瘸腿李腦子里那根繃到極限的弦,應(yīng)聲而斷。
他只覺得雙腿一軟,要不是死死撐著工作臺,他能當(dāng)場癱在地上。
王大軍更是喜出望外,差點(diǎn)把盆給扔了:“謝趙總夸獎!謝趙總夸獎!”
趙總重新戴上手套,語氣恢復(fù)了一貫的平淡:“找個(gè)盒子,裝好。今晚,我要帶走。”
說完,他不再看那件瓷器,也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出了庫房。
那輛黑色的轎車,像來時(shí)一樣,悄無聲息地發(fā)動,滑出廢品站,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一走,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壓,瞬間煙消云散。
“呼……呼……”瘸腿李扶著桌子,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王大軍捧著那只水仙盆,像是捧著自己的命根子,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沖著莊若薇和瘸腿李一揚(yáng)下巴,得意洋洋地哼道:
“看見沒?什么叫大人物!你們倆,今天立了大功!等著吧,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他抱著盆,興高采烈地找箱子去了,完全沒注意到,莊若薇的臉色,比剛才還要白上三分。
她依舊站得筆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心,一片冰涼。
騙過了。
第一關(guān),總算是騙過了。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那個(gè)男人,在說出“不錯(cuò)”兩個(gè)字的時(shí)候,
那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比刀鋒還要銳利的……殺意。
他不是沒看出來。
他只是,不想在這里,拆穿。
鑰匙,已經(jīng)遞到了對方手上。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門見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