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一路勢如破竹,河北望風而降,河南諸郡也紛紛歸附。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殺進長安,坐上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
可現在,他怕了。
他怕得要死。
他現在才明白,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那個已經腐朽的大唐。
“思明,我們……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安祿山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他肥胖的身體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我們就不該起兵的!我們就不該來趟這渾水!”
史思明看著他這副窩囊的樣子,眼中閃過鄙夷,但很快又被濃重的憂慮所取代。
他何嘗不怕?
安祿山聽到的,只是斥候們帶回來的只言片語。而他,通過自己安插在長安的細作,知道了更多更可怕的事情。
比如,那個叫程昱的,組建了一個名為“玄衣衛”的特務機構,權力大得嚇人,可以先斬后奏。長安城里,但凡跟五姓七望沾點邊的人家,這幾天是哭聲震天,血流成河。
每天都有成車成車的尸體從那些高門大院里拖出來,直接扔到亂葬崗。
比如,那個叫賈詡的,掌管了“內書房”,專門負責編造謠言,離間人心。現在整個關中,世家大族之間互相猜忌,父子相疑,兄弟反目,鬧得是烏煙瘴氣,人人自危。
還有那個叫李儒的,更是個活閻王。
據說玄衣衛抓到的人,只要進了他掌管的詔獄,就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的。里面的酷刑,光是聽聽名字就讓人毛骨悚然。
這他媽哪是皇帝的手段?這分明就是一群瘋子!
而那個端坐其上,統籌著這一切的司馬懿,更是深不可測。細作傳回來的消息里,對他著墨不多,只說此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新皇李璘對其極為倚重,稱其有“帝王之才”。
一個能被李璘稱贊有“帝王之才”的人,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史思明越想,后背的冷汗就冒得越多。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安祿山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長安的使者能帶回來好消息。”
他的話音剛落,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報——”
一個親兵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帥!史將軍!去……去長安的使者,回來了!”
安祿山和史思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快!快讓他進來!”安祿山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片刻之后,一個身影被兩個士兵架著拖進了大帳。
那人正是他們派去長安的使者,一個頗有口才的幕僚。但此刻,他哪里還有半點使者的樣子?
他身上的官服被撕得破破爛爛,上面滿是污泥和血跡。頭發散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掛著血絲。
最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眼神,那是一種被徹底碾碎了尊嚴和勇氣的,極度恐懼的眼神。
他一被拖進大帳,就渾身篩糠一樣地抖個不停,牙齒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這是怎么了?”安祿山看著他的慘狀,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那使者嘴唇哆嗦了半天,終于擠出幾個字:“陛……陛下……”
“陛下怎么說?”史思明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他的衣領,厲聲喝問,“他是不是同意我們歸降了?”
使者被他這么一吼,嚇得渾身一哆嗦,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帶著哭腔哀嚎道:“沒……沒有啊!將軍!”
“那他說了什么?!”安祿山也沖了過來,肥碩的臉上滿是猙獰。
使者驚恐地看著他們,似乎想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說!快說!”史思明失去了耐心,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似乎打通了他堵塞的喉嚨,使者尖叫起來,聲音凄厲得不似人聲。
“陛下……陛下他……他什么都沒說!”
“他只是讓……讓內侍傳了一句話……”
“他說……”
使者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不敢輕易說出口。
“他說什么?你他娘的倒是快說啊!”安祿山急得滿頭大汗,抬腳就要踹過去。
“他說……”
使者猛地抬起頭,用一種絕望到極點的眼神看著安祿山和史思明,一字一頓地,將那句來自長安的圣諭,傳達給了他們。
“他說……讓我們……引、頸、就、戳!”
引頸就戳!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安祿山和史思明的頭頂。
轟!
安祿山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天旋地轉。他踉蹌著后退了幾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那張巨大的虎皮大椅,被他沉重的身體撞得向后滑出老遠,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完了。
全完了。
最后幻想,最后一線生機,被這四個字,無情地碾得粉碎。
李璘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
在他的眼里,他們不是手握重兵、可以討價還價的藩鎮,而是兩頭已經洗剝干凈、只待宰殺的肥豬!
投誠?歸降?
人家壓根就沒給他們這個選項!
“啊——!”
安祿山發出一聲咆哮。他那雙小眼睛里,瞬間布滿了血絲。恐懼,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然后轟然轉化為最原始的、歇斯底里的瘋狂。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沖到大帳中央,拔出腰間的佩刀,對著那張名貴的波斯地毯瘋狂地劈砍起來。
“騙子!都是騙子!”
“什么狗屁天命!什么狗屁大唐!都是要老子命的鬼!”
“李璘!你個黃口小兒!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刀光閃爍,碎裂的毛氈四處飛濺。帳內的桌椅、器物被他撞得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史思明站在一旁,臉色鐵青,身體僵硬。
他的心里,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但與安祿山的瘋狂不同,他的恐懼,是一種更加理智的絕望。
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前方,是李璘的大軍。
身后,是他們親手點燃的、再也無法回頭的叛亂之火。
他們被夾在中間,進退維谷,死路一條。
“夠了!”
史思明猛地發出一聲爆喝,聲音如同炸雷。
安祿山那瘋狂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氣喘吁吁地轉過頭,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史思明,手中的刀還滴著從地毯上沾染的酒水。
“夠了?怎么夠?”
安祿山的聲音沙啞而尖利,“你聽到了嗎?他讓我們引頸就戳!他要我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