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jīng)與安史兩家有過勾結(jié)的官員、將領(lǐng)、富商,此刻全都面如死灰,躲在自己的府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們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而此時,在城外那座廢棄的驛站里。
數(shù)百名不良人,已經(jīng)重新集結(jié)。
他們身上的血腥味,凝成了實(shí)質(zhì),但他們依舊沉默肅立,昨夜那場驚天屠殺,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例行公事。
袁天罡站在他們面前,手中拿著兩本厚厚的名冊。
“安氏一族,七百一十三人,已盡數(shù)誅絕。”
“史氏一族,六百四十一人,已盡數(shù)誅絕。”
“一千三百五十四人,無一錯漏。”
他的聲音,依舊古井無波。
“很好。”
袁天罡合上名冊,轉(zhuǎn)身,望向南方,長安的方向。
風(fēng)雪,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
一輪紅日,正從地平線上升起,將天邊的云彩,染成了和昨夜的鮮血,觸目驚心的顏色。
新的時代,來臨了。
而它的開端,便是用叛逆者的鮮血,來祭旗。
……
長安,太極殿。
天光未亮,厚重的宮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
身著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哈著白氣,魚貫而入。他們低聲交談,目光閃爍,看似尋常的早朝,空氣中卻彌漫著緊繃而又興奮的氣息。
武將們一如既往地站在左側(cè),一個個盔明甲亮,身形挺拔,卻大多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而右側(cè)的文官隊(duì)伍,則顯得“熱鬧”許多。
尤其是站在前列的幾位,他們是這個帝國真正的主人,是傳承千年、根深蒂固的五姓七望。
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
他們的衣袍雖然不如武將那般華麗,但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那種視天下為棋盤,視蒼生為芻狗的淡漠,卻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為首的,是博陵崔氏的崔渙。他年過五旬,面容清瘦,一雙三角眼微微瞇著,精光內(nèi)斂。
他正與身旁的戶部尚書,范陽盧氏的盧奕低聲交談。
“盧尚書,此次的事情,可都安排妥當(dāng)了?”
崔渙的聲音壓得很低。
盧奕肥胖的臉上擠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捻著自己保養(yǎng)得極好的山羊胡,自信滿滿地回道:
“崔侍郎放心。國庫早已空虛,賬目也做得天衣無縫。別說他李璘要支撐百萬大軍的糧草軍餉,就算只是十萬,也休想從戶部拿走一粒米,一文錢。”
“那就好。”
崔渙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同樣來自世家的同僚們。他們紛紛投來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是一張?jiān)缫芽椇玫拇缶W(wǎng)。
他們承認(rèn),他們小看了李璘這個曾經(jīng)的永王。這個年輕人篡位的手段,狠辣、果決,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料。
但,那又如何?
打天下和坐天下,是兩回事。
你李璘能靠著那群只知?dú)⒙镜那鸢嗣Х驃Z了皇位,難道還能靠他們來治理這偌大的江山嗎?
笑話!
大唐的錢糧、土地、人口,七成以上都掌握在他們五姓七望的手中。沒有他們點(diǎn)頭,政令不出長安城,稅賦收不上一分一厘。
現(xiàn)在,他們就要讓這位新皇帝嘗嘗,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不給你糧草,不給你軍餉。你那號稱百萬的虎狼之師,用不了三個月,就得嘩變!到時候,不用他們動手,李璘自己就會被憤怒的士兵撕成碎片。
至于河北的安祿山和史思明……
在他們看來,那不過是李璘自導(dǎo)自演,為了鞏固皇位,轉(zhuǎn)移視線的一出戲罷了。就算不是,那也是狗咬狗。讓安祿山那個胡人雜種去消耗李璘的力量,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更有西域那三十六國,聽說已經(jīng)集結(jié)了聯(lián)軍,號稱五十萬,正向安西都護(hù)府進(jìn)發(fā)。高仙芝雖然是名將,但安西軍不過區(qū)區(qū)三萬,如何抵擋?
內(nèi)有大軍缺糧,外有強(qiáng)敵環(huán)伺。
這局面,在崔渙、盧奕等人看來,已是死局。
李璘,這個篡位者,蹦跶不了幾天了。
他們今天要做的,就是在這朝堂之上,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徹底斬?cái)嗬瞽U的左膀右臂,讓他變成一個光桿皇帝,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帝國分崩離析,最終跪在他們面前,乞求他們的寬恕。
“肅靜!”
一聲尖銳的唱喏,從殿門處傳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宦官,領(lǐng)著兩排小黃門,手持拂塵,緩步而入。
是老福。
李璘身邊最得寵的宦官。
百官立刻停止了交談,整理好衣冠,垂手肅立。
緊接著,一陣沉穩(wěn)而有力的腳步聲響起。
那腳步聲不疾不徐,每一下,都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整個太極殿,瞬間落針可聞。
一道身著玄色龍袍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口。
他很高,身形挺拔如松。十二章紋的龍袍穿在他身上,沒有絲毫的累贅感,反而更襯托出他那股凌駕于天地之上的霸道氣勢。
正是新皇,李璘。
他的面容俊美,但那雙眼睛,卻深邃如寒潭,不帶一毫的感情。他只是平靜地走著,目光平視前方,這滿朝文武,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在他眼中,都與塵埃無異。
百官們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他們見過先皇李隆基的威嚴(yán),見過太子李亨的陰沉,但從未有一個人,能像李璘這樣,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們感到恐懼。
李璘一步步走上丹陛,在龍椅前站定,然后緩緩轉(zhuǎn)身。
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用那雙冰冷的眸子,緩緩掃過階下的每一個人。
目光所及之處,官員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崔渙和盧奕等人,雖然心中早有定計(jì),此刻也不由得心臟一緊,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垂下眼簾。
“眾卿,平身。”
李璘的聲音響起,清冷,淡漠,不帶絲毫情緒的起伏。
“謝陛下!”
山呼海嘯聲音在殿內(nèi)回蕩。
李璘這才緩緩落座。他沒有像以往的皇帝那樣,說什么“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廢話,只是將手肘撐在龍椅的扶手上,食指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那純金打造的龍頭。
大殿內(nèi),陷入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璘不說話,就沒有人敢先開口。
壓抑的氣氛,在殿內(nèi)不斷發(fā)酵,要凝成實(shí)質(zhì)。一些膽小的官員,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后背的官袍都被浸濕了。
崔渙和盧奕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這個李璘,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難纏。
他這是在立威,在用沉默來施加壓力。
但,他們五姓七望,豈是這么容易被嚇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