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冰冷,入手沉重,承載著整個天下的分量。
那篆刻的八個古字,每一個筆畫都像是用鮮血和白骨澆筑而成,透著森然的皇權(quán)鐵律。
李璘的手指緩緩摩挲著玉璽溫潤的表面,感受著那份獨(dú)一無二的質(zhì)感。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頭。
他的目光,像兩道淬了冰的利劍,越過那些驚慌失措、噤若寒蟬的百官,精準(zhǔn)地釘在了大殿前列的兩個人身上。
左相,李林甫。
右相,楊國忠。
那一瞬間,李林甫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連帶著整個胸腔的空氣都被抽干了。
他那張慣于隱藏一切情緒,千年古井波瀾不驚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了無法抑制的龜裂。
他眼角的肌肉在抽搐,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又瞬間冰冷的轟鳴聲。
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開,將他所有的老謀深算,所有的城府心機(jī),炸得粉碎。
李璘的眼神,太可怕了。
那不是憤怒,不是仇恨,甚至不是鄙夷。
那是……
看死人的眼神。
平靜,淡漠,不帶一毫的情感波動,在他眼中,自己和楊國忠,已經(jīng)不是活物,而是兩具即將被處理掉的尸體。
李林甫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仿佛看到李璘在對李隆基說道:“父皇,您喜歡這種方式嗎?您最擅長的先天政變!”
那身紫色的朝服,平日里象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上榮光,此刻卻像一件沉重?zé)o比的囚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回出幾天前,在興慶宮里的場景。
彼時,李隆基斜倚在胡床上,逗弄著懷里的波斯貓,語氣慵懶而隨意:“林甫啊,永王那豎子,近來愈發(fā)跋扈,朕,心甚憂之。”
李林甫躬著身,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圣明,永王殿下……確有失當(dāng)之處。”
“失當(dāng)?”
“他與太子在朝堂之上,不給朕臉面,逼迫朕無法給楊玉環(huán)封后,朕當(dāng)場就該賜死他!”
李隆基冷笑一聲,將貓丟在一旁,眼神驟然變得狠戾。
“這何止是失當(dāng)!他是要反了!朕的萬壽大典,他竟敢推三阻四!朕看他不是不想辦,是不想為朕辦!”
李林甫的心猛地一跳,垂得更低了:“陛下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
李隆基站起身,踱著步,聲音里透著殺機(jī),“朕給他機(jī)會,他也不中用啊。”
“朕再給他最后一個機(jī)會。你去做個局,就說萬壽大典的儀典出了紕漏,將差事硬塞給他。他若接了,你我便在其中做些手腳,尋個由頭,說他辦事不力,褻瀆上天,壞了朕的壽數(shù)。到那時,朕便有理由……廢了他,殺了他!”
李隆基說出“殺了他”三個字時,眼中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
李林甫當(dāng)時只覺得寒氣從腳底板升起,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叩首在地:“陛下英明!此計(jì)萬全!臣,遵旨!”
他當(dāng)時想的是什么?
是永王李璘崛起太快,隱隱有脫離掌控之勢。
是太子李亨與他暗中結(jié)盟,卻又對他時刻提防。
是楊國忠那個蠢貨步步緊逼,不斷侵蝕他在朝堂的權(quán)力。
所以,當(dāng)皇帝提出這個一勞永逸的計(jì)劃時,他心動了。
除掉李璘,不僅能向皇帝表足了忠心,還能斷掉太子一條臂膀,更能震懾楊國忠。
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為?
他甚至已經(jīng)開始盤算,事成之后,如何將臟水潑到楊國忠身上,讓他去背這口“構(gòu)陷皇子”的黑鍋。
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
李璘他……
他不但沒接這個該死的局,他竟然直接掀了桌子!
他竟然讓荊州兵馬造反,直接逼宮,如今更是直接拿了玉璽!
滿朝文武不知道皇宮之中有沒有李璘的兵馬。
如果皇宮之中,也有李璘的內(nèi)應(yīng),那就萬事皆休了!
現(xiàn)在,李璘那雙冰冷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他知道嗎?
他一定知道了!
皇帝身邊不可能沒有他的人!
否則,金吾衛(wèi)為何不動?
殿內(nèi)侍衛(wèi)為何旁觀?
這滿朝文武,為何連個屁都不敢放?
李林甫感覺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上下牙磕碰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咯”聲。
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強(qiáng)迫自己像往常一樣,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宰相嘴臉。
可他做不到。
在李璘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他所有的偽裝都像是薄紙一樣,被輕易撕碎。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在承受著那刺骨的寒意和無邊的羞辱。
恐慌,像潮水一般,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該怎么辦?
跪下求饒?
不!
以李璘的性子,求饒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立刻表明心跡,反戈一擊,痛罵李隆基昏庸無道,自己是迫于無奈?
太晚了!
墻頭草的下場,從來都是被兩邊一起割!
李林甫的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幾十年來在官場宦海中練就的權(quán)謀之術(shù),在這一刻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找不到任何一條出路,眼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站在他身旁的楊國忠,情況比他更糟。
如果說李林甫的恐懼是內(nèi)斂的,是如同深潭下的暗流,那么楊國忠的恐懼,就是火山噴發(fā),是寫在臉上的,**裸的崩潰。
當(dāng)李璘的目光掃過來時,楊國忠的身體猛地一抖。
他那張因?yàn)榭v情酒色而總是帶著幾分浮腫和紅暈的臉,此刻血色盡褪,白得像一張紙。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鼻尖、下巴不斷滲出,順著他肥碩的臉頰滑落,滴在他那件同樣華貴的紫色朝服上,洇開一團(tuán)團(tuán)深色的痕跡。
“呃……呃……”
楊國忠的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他想說話,想質(zhì)問,想用自己身為國舅、右相的威勢來呵斥這個忤逆的皇子。
可他的舌頭,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硬無比。
他的嘴巴張合了幾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的權(quán)力,他的威風(fēng),他的一切,都來自于龍椅上那個如今正在咳血的男人,來自于他的妹妹楊玉環(huán)的枕邊風(fēng)。
現(xiàn)在,皇帝倒了。
他楊國忠,算個什么東西?
他只是一個靠著裙帶關(guān)系爬上來的市井無賴!
一個投機(jī)倒把的賭徒!
他所有的底牌,在這一刻,都被李璘掀了個底朝天!
他之前是怎么對付李璘的?
萬國大典,他處處作梗,調(diào)走工匠,克扣銀錢,煽動胡商鬧事,恨不得立刻把李璘置于死地。
朝堂之上,他屢次進(jìn)獻(xiàn)讒言,聯(lián)合黨羽,奏請將李璘貶斥到嶺南煙瘴之地,永世不得還朝!
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把李璘往死路上逼!
他以為自己贏定了。
他以為李璘不過是砧板上的一塊肉,任由他和他背后的皇帝宰割。
可現(xiàn)在,砧板和刀,調(diào)換了位置。
他,成了那塊肉。
楊國忠的腿開始發(fā)軟,膝蓋不受控制地顫抖,幾乎要支撐不住他那肥胖的身體。
他下意識地想往后退,想躲到人群里去,想離那個手持玉璽的煞神遠(yuǎn)一點(diǎn)。
可是他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李璘一只手將玉璽托起!
那是天命的象征。
那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此刻,它就掌握在那個年輕的,冷酷的,殺氣騰騰的永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