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
那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百官們甚至能感覺到,整個大殿的地面,都在隨之有節奏地顫動。
李隆基癱在龍椅上,面如金紙,眼神渙散。
他聽見了,他什么都聽見了。
他輸了。
他親手締造的開元盛世,他引以為傲的赫赫皇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在這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中,化為了齏粉。
李璘依舊抱著楊玉環,他很享受這一刻。
他低頭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的女人,又抬頭看看龍椅上行將就木的父親,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權力是如何交接的。
不是溫情脈脈的禪讓,不是悲痛欲絕的托孤。
而是最原始、最野蠻、最直接的掠奪!
就在這時,大殿那兩扇沉重的殿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哐當——!”
陽光,夾雜著外面的寒氣,瞬間涌了進來,刺得殿內眾人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而立,出現在門口。
他全身籠罩在漆黑的甲胄之中,宛若一尊從九幽走出的魔神。
他的步伐沉穩而有力,踏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發出清脆而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鐺……鐺……鐺……”
這聲音,在大殿內回蕩,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來人正是王翦。
他無視了周圍百官那驚恐的眼神,也無視了龍椅上那個已經毫無威脅的老人。
他的眼中,只有一個人。
那個身穿龍袍,英姿勃發,懷抱絕世美人的新主宰。
他大步流星,穿過瑟瑟發抖的百官,徑直走到大殿中央。
在距離李璘三步之遙的地方,他停下腳步。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個渾身散發著鐵血殺氣的男人,猛然單膝跪地!
“砰!”
沉重的鐵甲護膝與金磚碰撞,發出一聲巨響。
他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用一種無比清晰、無比洪亮,足以讓整個大殿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朗聲稟報道:“啟稟主上!”
“末將王翦,已盡收長安之兵!”
“玄武門、金吾衛、羽林軍,盡在掌控!”
“長安城,已是主上之長安!”
一言既出,滿殿死寂。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還只是李璘一個人的獨角戲,一場瘋狂的逼宮。
那么王翦的這番話,就是將這場逼宮,徹底變成了既定的事實!
兵權易手!
長安易主!
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和一個新時代的血腥開端!
李隆基的瞳孔,在這一刻猛然收縮到了極致。
他死死地盯著跪在那里的王翦,最后的氣力被抽干,頭一歪,徹底昏死在了龍椅之上。
而李璘,卻在這震耳欲聾的宣告聲中,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暢快與張揚,在大殿上空久久回蕩。
他緩緩松開懷中的楊玉環,她卻靠向了李璘。
大殿之內,時間被王翦那聲震天動地的宣告凍結了。
金磚上反射的陽光,冰冷而銳利,將每一張面孔上的驚駭、麻木、與絕望都切割得清清楚楚。
空氣凝滯如水銀,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
唯一流動著的,是李璘臉上愈發肆無忌憚的笑意,以及他懷中美人那細微而無法抑制的顫抖。
楊玉環緊緊靠著李璘,渾身顫栗。
她那張曾令六宮粉黛無顏色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紙,唯有驚魂未定的眸子里,倒映著這個剛剛顛覆了整個天下的男人。
他的胸膛堅實而溫暖,心跳沉穩有力,與這滿殿的死寂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這溫暖,卻比殿外的寒風更能讓她感到刺骨的冰冷。
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若有若無的,鐵與血的味道。
百官們僵立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他們的官袍,曾是他們身份與榮耀的象征,此刻卻似沉重的囚衣,將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丞相楊國忠,這個平日里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擁,權勢熏天的男人,此刻正縮在人群之中,拼命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順著肥碩的臉頰滑落,滴進他那華貴的紫色官袍領口。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楊家的富貴,他自己的權勢,就像那被推開的殿門一樣,轟然倒塌,再無挽回的可能。
他能感覺到周圍同僚投來的目光,那些目光里,不再有往日的諂媚與敬畏,只剩下同病相憐的恐懼。
而另一側,那個一直以來與他分庭抗禮的李林甫,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鎮定。
老狐貍微微垂著眼瞼,寬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緊握的雙拳。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快,太快了。
從荊州兵馬異動的消息傳來,到長安城頭變幻大王旗,不過短短數日。
他算計了一輩子,玩弄權術于股掌之間,卻從未想過,權力的更迭,可以如此簡單粗暴,如此不講任何規矩。
他一直以為自己看透了這位永王,認為他雖有城府,但終究年輕,羽翼未豐。
可現在看來,自己才是那個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他不是在圖謀,他是在狩獵。
整個長安,整個大唐,都是他的獵場。
而他們這些所謂的權臣,不過是獵物罷了。
李林甫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昏死過去的李隆基身上掃過,最后,落在了那個單膝跪地的鐵甲魔神:
——王翦身上。
兵權。
這才是根本。
沒有兵權,再多的陰謀詭計,也只是沙上之塔。
他輸得不冤。
李林甫的內心,第一次涌起無力感。
但他畢竟是李林甫,這股無力感很快便被他強行壓下。
舊的時代結束了,新的時代已經開始。
他要做的,不是哀悼過去,而是思考如何在新的棋局中,為自己找到一個位置。
他開始飛速盤算,揣摩著這位新主人的心意。
太子李亨,或者說,前太子李亨,正站在人群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臉色比楊國忠還要難看,是一種混雜著屈辱、憤怒、和茫然的灰敗。
他的兒子李倓,那個被他寄予厚望的建寧王,就站在他的身側,年輕的臉龐上滿是無法置信的憤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李亨的嘴唇囁嚅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父皇……
被他的親生兒子逼得昏死過去。
皇位……
被他的親弟弟用最羞辱的方式奪走。
他這個當了數十年太子的儲君,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笑話。
他看著李璘,那個他曾經以為可以拉攏,甚至可以掌控的弟弟。
此刻的李璘,在他眼中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那身明黃的龍袍穿在他身上,竟是那樣的合身,似乎他生來就該坐在那個位置上。
一種徹骨的寒意,從李亨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輸了,輸得一敗涂地,輸得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李璘終于動了。
他緩緩松開了攬著楊玉環的手臂,女人的身體軟了一下,下意識地又想靠過來,卻被李璘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他不再看她,剛才的溫存似乎只是一場幻覺。
他邁開了腳步。
“嗒。”
清脆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里響起,讓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跳。
他沒有走向那至高無上的龍椅,而是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大殿中央,走向那個依舊單膝跪地的王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