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者冰冷的金屬緊貼著老K的胸膛,那灼燒靈魂的熱流并未因槍聲的停歇而消散,反而如同蘇醒的地下河,在他干涸的血管和枯竭的骨髓里奔涌、沖刷。幽藍的光芒透過包裹的破布縫隙,執拗地穿透黎明前最濃的黑暗,在他佝僂的身影上投下搖曳的光斑,如同一個拒絕熄滅的信號。
營地死寂。所有目光——驚恐的、茫然的、探究的——都死死釘在他身上,釘在他懷中那團兀自發光、如同活物的包裹上。磐石巨大的身軀最先動了,他覆蓋著土黃犀蹄虛影的右臂緩緩垂下,沉重的腳步聲踏破焦土,一步步走向管線殘骸后的陰影。他古銅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
“老K…”磐石的聲音低沉嘶啞,像兩塊粗糙的巖石在摩擦。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幽藍光芒的遮掩,精準地落在裁決者那熟悉的、充滿毀滅美學的輪廓上。“那東西…是‘裁決者’?”這不是疑問,是確認。林夜那把標志性的武器,明黑城無數人噩夢或希望的源頭,此刻竟在一個油滑的情報販子懷里發光!
老K的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并非寒冷,而是體內那股洶涌奔騰的陌生力量帶來的沖擊。他抬起頭,渾濁的老眼迎上磐石的目光,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連貫的聲音,只能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丫頭…林小子…它…它自己…”
他的視線,再次不受控制地、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投向環形坑邊緣那片幽藍星光籠罩的黑暗。小七倒下的地方。這一次,不需要無人機的鏡頭,一種源自體內新覺醒的、微弱卻清晰的“感知”告訴他——那沉寂下去的強光并未消失,而是轉化為一種更內斂、更堅韌的搏動,如同沉睡火山深處的心跳,與他懷中裁決者的光芒,與他靈魂深處某個剛剛被撬開的閥門,形成著奇異的共振。
“小七…她…沒死透?”一個守護者戰士聲音發顫,帶著難以置信的希冀。
“是那光!那怪物槍的光!它…它在搞什么鬼?”另一個聲音充滿恐懼,指向老K懷中的裁決者。
“災星!連死了都不安生!他們的東西就是禍根!”角落里,那個臉上纏著滲血布條的年輕人怨毒地低吼,身體卻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剛才老K那驚世一槍的余威猶在。
磐石猛地抬手,一個凌厲的眼神瞬間壓下了所有騷動和低語。他不再追問老K,巨大的身軀轉向環形坑方向,沉聲下令:“阿木!帶兩個人,守在小七旁邊!不準任何人靠近!有異動立刻回報!其他人——”他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人群,“收拾東西!清點傷亡!天快亮了,這里不能久留!野狗幫的雜碎隨時可能帶更多人回來!”
命令下達,人群如同上緊發條的機器,帶著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更深的不安開始移動。低泣聲、傷者的**、翻找物品的嘩啦聲重新響起,卻比之前更壓抑,仿佛一層無形的陰云籠罩在營地之上。那幽藍的光芒,那死而復燃的貓圖騰印記,那威力恐怖的一槍,還有老K身上散發出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氣息,都成了懸在每個人心頭的謎團和利劍。
老K依舊蜷縮在管線殘骸的陰影里,無人敢靠近。裁決者散發的幽藍光芒漸漸內斂,不再刺眼,卻如同呼吸般穩定地明滅著,那股灼燒靈魂的熱流也平復下來,化為一種奇異的暖意,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流淌,驅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憊,甚至讓他肋下幾處陳年舊傷都傳來隱隱的麻癢感。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不再是之前被后坐力震得麻木的狀態,反而有種異樣的靈活和力量感。
他低頭,布滿老繭和油污的雙手顫抖著,一層層揭開包裹裁決者的破布。冰冷的槍身暴露在黎明微熹的空氣中,黝黑的金屬表面流淌著幽藍色的能量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林夜的氣息仿佛還烙印在上面,冰冷、精密、帶著硝煙和死亡的味道,卻又奇異地與他自身那股新生的、帶著情報販子特有的警覺和圓滑底色的“原力”產生了某種…交融?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裁決者那冰冷扳機護圈的剎那——
嗡!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電流感瞬間竄遍全身!并非物理的電擊,而是信息的洪流!無數破碎的畫面、冰冷的數據片段、模糊的空間感知,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扭曲的金屬廢墟縫隙里,半瓶被灰塵覆蓋的抗生素藥片在閃光;“聽”到——百米外一處半塌的混凝土板下,極其微弱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聲(一個重傷躲藏的幸存者?);“感知”到——營地西側邊緣,幾道鬼祟、貪婪、帶著血腥味的氣息正借著殘骸的陰影快速潛行靠近!是剛才潰逃的野狗幫成員?還是另一股聞著血腥味來的鬣狗?
“呃啊!”老K悶哼一聲,痛苦地抱住了頭。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轟炸遠超他大腦的處理能力,如同無數根鋼針在攪動他的神經。裁決者冰冷的槍身仿佛成了接收和放大這些信息的恐怖天線!他瞬間明白了林夜為何總是沉默冰冷——這把槍連接著世界,也時刻用海量信息撕扯著持有者的神經!
“老東西!裝神弄鬼!”一聲兇狠的咒罵從西側陰影中炸響!三道身影如同撲食的餓狼猛地竄出,正是剛才潰逃的野狗幫成員!他們眼中閃爍著瘋狂和貪婪,目標明確——老K懷中那支散發著誘人能量波動的詭異長槍!還有他腳邊那個看起來裝著重要物品的破爛背包!
“小心!”磐石怒吼,土黃色犀蹄虛影瞬間覆蓋右臂,就要撲過去!
但老K的反應更快!或者說,是那股蠻橫涌入他腦海的感知信息,逼迫他做出了本能反應!他根本沒時間瞄準,甚至沒有清晰的殺意,只是憑著那股信息流中鎖定的“威脅源”位置,憑著身體被裁決者“原力”沖刷后帶來的、遠超從前的反應速度,猛地抬起沉重的裁決者!
砰!砰!砰!
三聲沉悶的槍響幾乎連成一線!三道幽藍色的能量光束撕裂昏暗的空氣!
沖在最前面的掠奪者腦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開!第二人胸口被開出一個碗口大的焦黑空洞,哼都沒哼一聲便栽倒在地!第三人被第三槍擦過肩膀,整條手臂連同肩胛骨瞬間汽化,慘叫著滾倒在地!
槍聲過后,一片死寂。連風聲都停了。
老K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裁決者槍口裊裊青煙。他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驚駭。剛才那三槍…快!準!狠!遠超他年輕時摸過的任何一把破槍!這根本不是他的技術!是這把槍…是這把槍在引導他!或者說,是這把槍賦予的“感知”能力,讓他“看”到了最佳的攻擊路徑和時機!
“械…器械型…”磐石僵在原地,覆蓋著犀蹄虛影的手臂緩緩放下,古銅色的臉上是徹底的震撼。他死死盯著老K和他手中那支幽光流淌的裁決者,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詞。一個情報販子,一個從未覺醒的普通人,在生死關頭,在握住這把傳奇武器的瞬間,竟被強行點燃了體內的原力核心,踏入了覺醒者的領域!而且覺醒的,是與林夜同源的器械型!
營地里的幸存者們徹底懵了。恐懼、敬畏、茫然、一絲荒誕…復雜的情緒在每一張臉上交織。老K,那個圓滑世故、惜命如金的老油條,此刻抱著林夜的滅世之槍,身上散發著陌生而危險的氣息,三槍斃敵,冷酷得如同換了一個人!
“老K…你…”磐石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大步走到老K面前,巨大的身軀投下陰影。
老K抬起頭,臉上殘留著驚悸,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打開新世界大門的茫然和痛苦。“…這破槍…它在…它在往老子腦子里灌東西…”他聲音嘶啞,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廢墟下面…西邊拐角…有重傷的人…還有…藥…”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剛才“感知”到的碎片信息。
磐石眼神一凝,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對身后的戰士吼道:“按老K說的位置!去搜!救人!找藥!”
命令迅速執行。很快,驚喜的呼喊傳來:“找到了!是李嬸!她還活著!”“藥!這里有藥!”
老K提供的信息分毫不差!這進一步證實了他身上發生的、令人難以置信的蛻變。
磐石的目光再次落在裁決者上,又看向環形坑方向小七沉睡的位置,最后回到老K那張混雜著油污、血漬和迷茫的老臉上。一個模糊卻震撼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型:彌迦的平衡并未徹底消亡。林夜與夜魘化作了星塵,但他們的力量碎片,裁決者的冰冷邏輯,小七頑強不滅的貓圖騰印記,甚至彌迦最后散逸的平衡因子…如同飄散的星火,正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上,尋找著新的載體,點燃著新的火種!老K的覺醒,絕非偶然!
就在這時——
“媽媽!你看!光!光變大了!”那個小男孩清脆又充滿驚奇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小男孩攤開的掌心里,那點微弱如豆的乳白色柔光,此刻正如同被添加了燃料的燈芯,明亮了數倍!純凈溫暖的生命氣息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雖然微弱,卻清晰地拂過每一個靠近的人,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和慰藉感。他蒼白的小臉因激動而泛紅,大眼睛里充滿了純粹的喜悅和好奇,再無之前的恐懼。
年輕的母親緊緊抱著他,看著兒子掌心那奇跡般的光芒,淚水無聲滑落,但這一次,是希望的淚水。
磐石看著那點新生的、純凈的柔光,又看看老K懷中幽光流淌的裁決者,再看看環形坑邊緣那片被幽藍星光守護的黑暗。他磐石般堅毅的臉上,連日來的沉重、悲傷、疲憊,第一次被一種更堅韌的東西取代——責任,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守護意志。
“都看到了?”磐石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壓過了營地的所有雜音。他環視著每一張臉,那些臉上還殘留著恐懼、悲傷、分歧,但此刻,都被那點純凈的柔光和老K身上發生的異變所吸引。
“彌迦大人走了。林夜和夜魘走了。”他的聲音在廢墟的寒風中顯得異常清晰,“但這個世界,還沒拋棄我們!力量還在!火種還在!它換了個樣子,但它還在!”
他指向小男孩掌心:“那是新的生命!”指向老K和他手中的裁決者:“那是守護的力量!”最后,他指向環形坑邊緣,小七的方向:“那是…不滅的意志!”
“我們爭論他們是魔是神,有個屁用!”磐石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活下來!帶著這點火種活下來!重建!守護!這才是對得起那些消散在天上的家伙!對得起我們自己這條撿回來的命!”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收拾東西!帶上傷員!帶上找到的物資!天一亮,我們就離開這鬼地方!去找能落腳的地方!老K!”他看向陰影里依舊有些恍惚的老頭,“你走前面!你的‘眼睛’現在最亮!替大家…看路!”
老K抱著依舊溫熱的裁決者,感受著體內那股既陌生又仿佛蟄伏已久的力量,聽著磐石的話,看著小男孩掌心那點溫暖的光。他渾濁的老眼里,迷茫和痛苦漸漸沉淀下去,一種屬于老油條的精明和屬于新覺醒者的銳利交織浮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啞聲道:“…媽的…就知道沒好事…這把破槍…算是賴上老子了…”他吃力地站起身,將裁決者以一個別扭卻又透著一絲本能契合的姿勢抱在懷里,幽藍的光芒在槍管上穩定流淌。
就在他抬頭,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前方被硝煙和塵埃遮蔽的廢墟天際線時,裁決者賦予的、遠超常人的視覺感知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異常。
在那片混沌灰暗的背景中,幾縷幾乎無法察覺的、淡到極致的灰白色數據流光絲,如同擁有生命的幽靈,在虛空中一閃而逝。它們沒有形態,沒有意志,只是遵循著某種殘留的、本能的軌跡,短暫地勾勒出一個龐大、復雜、正在緩慢消散的…網絡結構的虛影?那結構的感覺…無比熟悉!
彌迦!
老K的心臟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裁決者的槍身,幽藍的光芒在他指縫間微微波動了一下。是幻覺?是能量殘留?還是…彌迦那龐大的平衡意志,在徹底消散前,真的還有些許碎片,如同風中殘燭般,在這片被它守護過的城市廢墟上,進行著最后、無意識的徘徊?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望去時,那淡薄的灰白流光絲已然徹底消散在黎明的微光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裁決者冰冷的觸感和體內流淌的暖流,提醒著他剛才那驚鴻一瞥并非完全虛幻。
寒風吹過,卷起帶著焦糊味的灰燼。新的火種已在余燼中點燃,而舊的幽靈,似乎仍未完全離去。前路依舊籠罩在未知的迷霧中,但營地里的人們,已經開始在磐石的指揮下,沉默而堅定地收拾行裝。小男孩掌心的柔光,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微弱,卻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