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闔宮大宴,徐貴人卻在這時候行跡鬼祟,很難說她不是另有打算。
自從陛下撤了她的名牒,她的名聲又在宮里極差,就連之前和她來往的孫才人都少登門了。
但這也是人之常情。
一個喜歡背后下刀子使手段的人,今天她能如此對童寶林,那改日就能以同樣的招數對別人,也不怪孫才人選擇疏遠她。
但如此一來,徐貴人必然不甘,一定會想別的法子再承寵。經此事后,恐怕她做事會更隱蔽,也更不留痕跡,在宮中生存之人,往往如此。
這廂吉時將至,桑青筠也收回了目光。
很多事她要做到心中有數,但并不摻和。所以即使一會兒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她知道徐貴人有嫌疑,她也不會出聲。
此時,各路參賽的將士們都已嚴陣以待,不同的旗幟在岸邊飄揚,前來稟報消息的將軍笑著大踏步前來向陛下請示:“陛下,吉時已到,請您親自擊鼓?!?/p>
眾人翹首以盼下,謝言珩在水榭前擊響巨大的御鼓,緊接著越來越激昂的鼓聲響起,岸邊頓時爆發起呼喚聲。
九列龍舟齊頭并進爭第一,他們訓練有素,速度極快,為首的一位,旗幟上飄著虎紋云旗。
元貴妃輕輕“呀”了一聲,站起來指著水面笑著說:“你們瞧,這會兒排名第一的那個是虎紋云旗,本宮記得是聶貴嬪的哥哥帶隊,果然出色?!?/p>
聶貴嬪抿唇輕笑:“哥哥自幼便勤于學業,長大后更是立志效忠于陛下,做出一番事業,時常在皇城司忙得不?;丶?。如今看哥哥如此奮勇拼搏,看來倒沒辜負他的用心了?!?/p>
汀州水榭里你一言我一語的功夫,聶貴嬪兄長所在的隊伍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終點。
每年一度的賽龍舟不僅是盛事,更體現著將士們的面貌和能力。謝言珩登基不過三年,日夜勤于政務,勵精圖治??吹浇衲甑凝堉圪惾绱司?,謝言珩亦是龍顏大悅,心中諸多欣慰。
他撫掌而笑:“每年的前三甲朕都會加以封賞,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聶貴嬪的兄長年少有為,在皇城司的表現朕心中都有數,朕本有意提拔他,如今倒是喜上加喜了。”
母族承恩是天大的好事,聶貴嬪難掩欣喜,忙起身謝恩道:“臣妾替兄長叩謝圣恩?!?/p>
謝言珩隔空虛扶了一把:“你兄長在前朝為朕效力,你也替朕養了毓瑤這個女兒,都是朕的功臣?!?/p>
“毓瑤是朕唯一的女兒,又這般乖巧可愛,可見你費心養育?!?/p>
聶貴嬪深深地看著陛下,唇角也情不自禁地彎起,柔聲道:“多謝陛下夸贊?!?/p>
皇后微笑著說:“后宮子嗣不多,如今只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后宮子嗣昌茂才是社稷之福,其余的姐妹們可要加緊了。”
“貴妃,你侍奉陛下多年,宮中的主位里只有你沒有孩子。陛下如此寵愛你,你也是時候為陛下添一個小皇子了,你說是嗎?”
元貴妃的臉色立刻變了變。
皇后這么說分明是故意戳她的心窩肺管子,故意在這么多人面前讓她難堪。
在座的這些人誰不知道她沒有子嗣,又有誰不想有自己的孩子?當初她曾有望生下陛下的長子,若不是她,她怎么會到現在都無所出!
每次提起孩子,貴妃就覺得恨,可皇后竟敢在她面前主動提起。
但眼下是大宴,又好不容易和陛下破冰,她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只好強行掛起笑容,淡淡道:“有陛下的寵愛,臣妾一定會加緊多生幾個皇子和公主好給二皇子作伴,皇后娘娘就盡管放心吧?!?/p>
看著貴妃的神色,皇后顯然不把她的回擊放在眼里,淡淡一笑。
待前三甲來到水榭前被陛下一一封賞后,正好快到午宴時分,諸人隨陛下一道動身前往宜慶殿。
宜慶殿是大宴所在處,今日為了迎端午節,早早就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凈敞亮,華美精致。
桑青筠隨陛下一進殿便聞到清新的艾草香,殿內可謂是富麗堂皇。
左右兩列的席面上除了各色膳食還擺著各種精美的粽子,先帝稱之為“棕席”,側殿和庭院內還備了不少小活動供大家賞玩一笑。
這會兒,太妃、皇室宗親和大臣們皆已入座,桑青筠抬頭看過去,正瞧見翊王殿下也朝她看過來。
她不明就以,微微頷首以示尊敬,站在陛下身側不遠處攏袖靜觀。
群臣朝賀后,歌舞入場,底下的人也三三兩兩地交談起來。
桑青筠和戴錚一左一右侍奉在陛下跟前,長夜漫漫,左右無事,她也在看殿內的歌舞。
不知何時,戴錚悄悄退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在她耳邊低聲道:“青筠,翊王殿下托我跟你說一聲,說他在庭院內等你,似乎是有事相商?!?/p>
桑青筠不知是出了何事,還當翊王真的有事要說,便點點頭,也靜步出去了。
她離開的時候,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和皇后說話的謝言珩偏頭看了一眼。
等到了庭院內,桑青筠很快就找到了站在花叢前的翊王殿下。
她恭敬地福身下去:“奴婢給翊王殿下請安,殿下萬安。”
翊王立刻轉身過來,看到桑青筠真的來了,頓時喜出望外:“青筠姑娘,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桑青筠有些茫然:“不知殿下尋奴婢有何要事?”
翊王這才想起今日的重要目的,忙說道:“自從上次御前和皇兄一別,我思來想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后來你回去以后,皇兄沒有為難你吧?”
那日翊王走后的確發生了不少事,但桑青筠并未打聽出其中原委。當天能發生什么,是翊王殿下會放心不下她的?
但翊王一向心思淺,嘴也快,她不能問得太直白:“陛下待奴婢恩重,不曾為難奴婢,殿下怎么會這樣想?”
翊王摸摸鼻尖:“皇兄信賴你,自然不舍得放你走,我若要人,他總不好當面生氣的。但你也知道,皇兄自從登基以后就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很多話不能直說,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在御前,總不能真的耽誤了你?!?/p>
“我這段時間想了許久,若有你親自向皇兄提起想出宮來我府上,興許他就不會阻攔了?!?/p>
“皇兄性傲,生來十分厭惡勉強來的事物,你若不愿留,他留你也沒意思?!?/p>
桑青筠十分意外。
當初她只知道陛下曾有意將趙瑜煙許配給翊王,二人都不愿意,此事自然不了了之。但她沒想到,這中間竟然還有這一層緣故,翊王竟曾向陛下討要她。
翊王和陛下的關系十分親近,往往他有所求,陛下十有九允,卻不愿把她——
聽戴錚說,那日翊王入宮后不久便出宮去了,原來這才是其中緣由。
可御前的活計雖辛苦,總有個苗頭盼著,她若真的被陛下賞給翊王做個侍妾奴婢,以后這一輩子就算是葬送了。
桑青筠當下便拒絕了:“殿下莫要說笑了,奴婢區區卑賤之身,不敢讓殿下擔憂。何況御前現在還離不得人,奴婢不會去別處。”
翊王輕嘆了口氣,看著她的眼神仍然不掩贊許:“果然,我就是喜歡你這般的女子,和其余人都不一樣?!?/p>
桑青筠頓時如臨大敵,將頭放得更低,屈膝道:“殿下,奴婢榮幸,卻萬萬擔不起您的喜歡。還請您將喜歡這么重的字眼放在將來您真正愛慕之人身上,方才不算辜負?!?/p>
翊王不解其意,解釋道:“本王只是覺得你很好,性格好,做得茶也好喝,不愿意你水深火熱。不過既然你不愿意,我也絕不勉強你,你就當我今日的話不曾說過吧?!?/p>
“多謝您體諒,奴婢感激不盡,”桑青筠左右環顧,再次福身道,“陛下跟前離不得人,您也請回殿內吧?!?/p>
說罷,她快步從宜慶殿側門走回陛下身邊,若無其事地站定。
謝言珩沒偏頭,但他的余光能看到桑青筠回來了,身上還沾染了淡淡的薔薇花香氣。
若只是更衣,不會有花香。
他的心沒來由的沉了幾分。
再抬眼,翊王也從外頭回來,和桑青筠正好是前后腳。
一想起那日翊王開玩笑似的話,謝言珩便更有些說不清的煩躁,似有若無的縈繞在心頭。
殿內的歌舞已經進行到尾聲,一曲罷,皇后開口笑道:“后宮嬪妃們的節目早就已經備下了,不知陛下可有興致觀賞?”
謝言珩溫聲:“準。”
此時,妍容華聘聘婷婷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今日打扮的明艷,一身緋色宮裝襯得她膚色瑩白,十分嬌媚動人。待福身后下去更衣,再上來時已經換好了一身翠色舞衣,色濃如緞,纖腰一裹,和方才的樣子極為不同。
桑青筠知道,妍容華自新人來之前便多日不見陛下,今日想重新得到陛下的喜愛,要跳自己最擅長的綠腰舞。
管弦絲竹之聲自殿內緩緩奏起,妍容華盈盈俯身后開始起舞,在殿內輕盈的舞動,其舞姿曼妙,可謂矯若游龍。
然而就在眾人欣賞她的舞姿時,妍容華卻突然臉色大變,驚呼一聲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