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就在這混亂絕望之際!
君山島最高處的崖頂,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驟然顯現(xiàn)!
李璃雪傲然立于嶙峋的礁石之巔!
湖風(fēng)獵獵,吹拂著她月白的勁裝和披在身上的鮫綃紗,紗尾在風(fēng)中如流云般飛舞!
她手中那柄涂抹了夜光粉的銀劍,在昏暗的天光下,散發(fā)出奪目而圣潔的銀色光暈,如同一輪墜入凡塵的冷月!
她居高臨下,俯瞰著下方如同螻蟻般渺小的碼頭眾生,清越的聲音穿透湖風(fēng),帶著一種空靈而威嚴(yán)的回響,如同九天龍吟,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洞庭水府龍女在此!爾等凡人,苛政虐民,侵?jǐn)_水府清靜,該當(dāng)何罪!”
這聲音!
這身影!
這如同月宮仙子的裝扮和那柄流瀉著銀光的寶劍!
瞬間震懾了所有人!
碼頭上,砸船搶魚的稅吏爪牙們動作僵住了,愕然抬頭,看著那崖頂如神如魔的身影,臉上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漁民們也忘記了哭泣,呆呆地望著,眼中充滿了敬畏與一絲渺茫的希望。
“妖……妖言惑眾!”王三色厲內(nèi)荏地尖叫,聲音卻在發(fā)抖,“裝神弄鬼!給我……”
他的話音未落!
“轟隆——!!!”
一聲沉悶至極、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猛地從眾人腳下的碼頭棧橋底部炸響!
整座由粗大圓木搭建的棧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撼動,劇烈地、瘋狂地?fù)u晃起來!
橋板發(fā)出痛苦的**和斷裂的脆響!
停靠在棧橋旁的漁船則相互猛烈撞擊,發(fā)出“砰砰”巨響!
“地龍翻身!是地龍翻身啊!” 漁民們驚恐尖叫,紛紛跪倒在地,朝著崖頂那流瀉著銀光的身影瘋狂叩拜:“龍女娘娘息怒!龍女娘娘息怒!”
王三和他手下的爪牙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棧橋劇烈的搖晃讓他們站立不穩(wěn),紛紛摔倒在地,滾作一團(tuán)!
王三臉色慘白如紙,褲襠處瞬間濕了一大片,腥臊氣彌漫開來。
他連滾帶爬,朝著崖頂?shù)姆较蚩念^如搗蒜:“龍女娘娘饒命!龍女娘娘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這就滾!這就滾!”
“滾!”
崖頂,李璃雪的聲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凜然神威,“再敢踏足君山,騷擾水族,定叫爾等葬身魚腹,永世不得超生!”
“是是是!滾!這就滾!” 王三如蒙大赦,帶著嚇破膽的爪牙,連滾爬帶,丟下?lián)寔淼臇|西,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爬上自己的小船,連槳都顧不上拿穩(wěn),拼命劃著,歪歪扭扭地逃離了君山島,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碼頭和跪地叩拜、喜極而泣的漁民。
李璃雪看著稅吏倉皇逃竄的小船消失在煙波深處,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
崖頂?shù)娘L(fēng)吹得她衣衫獵獵作響,方才強(qiáng)行凝聚的威嚴(yán)氣勢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一絲疲憊。
她收起袖劍,轉(zhuǎn)身下山。
回到柳老爹的茅屋,老人依舊昏迷,但氣息似乎平穩(wěn)了些許。
如蘭正用干凈的布巾蘸著溫水,小心地擦拭老人干裂的嘴唇。
阿沅則緊緊抱著驚魂未定的弟弟,看向走進(jìn)屋的李璃雪,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敬畏和一種找到依靠的熾熱光芒。
“公子……不,龍女娘娘……”阿沅拉著弟弟就要跪下。
李璃雪連忙扶住她,卸去了方才的威嚴(yán),溫聲道:“阿沅姑娘,快別這樣。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嚇退那些惡人罷了。我叫李璃雪,不是什么龍女。”
阿沅用力搖頭,眼淚又涌了出來:“不!在我心里,您就是救苦救難的龍女娘娘!要不是您,今天……今天柳老爹……還有我們……”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如蘭處理好柳老爹,站起身,走到阿沅面前。她看著眼前這個衣衫破舊、眼神卻明亮倔強(qiáng)的漁家少女,心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親近感。
她想起了自己年幼失怙、被師父收留的往事。
如蘭從懷中貼身口袋里,取出一個扁平的、用油紙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小瓷瓶,塞到阿沅手中。
“阿沅妹子,”如蘭的聲音帶著少有的柔和與鄭重,“這是少室山秘制的跌打藥膏,對內(nèi)傷淤積也有奇效。你收好,每日給柳老爹外敷心口,內(nèi)服半指甲蓋的量,溫水化開。” 她頓了頓,看著阿沅的眼睛,“世道艱難,惡人當(dāng)?shù)馈;钕氯ィWo(hù)好自己和弟弟,保護(hù)好這君山島。若有朝一日……需要幫助,帶著這藥瓶,去少室山尋我?guī)熼T,報我如蘭的名字!”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向外人透露師承,更是一種無聲的承諾和結(jié)義。
阿沅緊緊攥住那還帶著如蘭體溫的小瓷瓶,如同攥住了黑暗中的一絲光亮和希望。
她用力點頭,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聲音卻無比堅定:“如蘭姐!我記住了!少室山!如蘭姐!”
是夜。
一輪皎潔的明月終于掙脫了鉛云的束縛,躍上洞庭湖深邃的夜空。清冷的月華如同水銀瀉地,灑落在浩渺無垠的湖面上。
八百里洞庭,此刻化作了萬頃銀鱗!微風(fēng)拂過,無數(shù)細(xì)碎的銀光隨著水波蕩漾、跳躍,匯聚成一片流動的、璀璨奪目的銀色海洋。
遠(yuǎn)處的君山島如同一只蟄伏黑漆的巨獸,在月色下勾勒出朦朧的剪影。
萬籟俱寂,只有湖水輕輕拍打船舷的溫柔聲響,如同情人的呢喃。
石憨獨自一人,抱著青岡木棍,盤膝坐在船尾甲板的最邊緣。
船身隨著水波輕輕起伏,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他閉著眼,似乎在感受著這劫后余生的寧靜,又似乎在捕捉著湖風(fēng)中每一絲細(xì)微的訊息。
白日里,阿沅眼中那熾熱的希望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激起了細(xì)微的漣漪。他緩緩睜開眼,目光投向那月光下跳躍的萬頃銀鱗。
忽然,他握緊了橫在膝上的青岡木棍。沒有起身,只是腰身如同蓄力的弓弦般微微一沉!右手握棍,手腕以一種看似隨意、實則蘊(yùn)含了千鈞之力的巧妙角度,猛地向身側(cè)平靜的湖面一抖、一戳!
“嗤——!”
烏沉沉的棍頭,如同毒龍?zhí)剿查g刺破光滑如鏡的月下湖面!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極其短促、卻尖銳到刺破寧靜的裂帛之音!
棍頭入水寸許,一股凝練如實質(zhì)的螺旋暗勁,如同無形的鉆頭,瞬間穿透數(shù)尺深的水層,猛烈爆發(fā)!
“轟!”
平靜的湖面下仿佛炸開了一顆悶雷!一股巨大的水柱在棍頭落點處轟然噴涌而起,直沖丈余高!
水花在月光下四散飛濺,如同炸開了一朵巨大的、晶瑩剔透的銀色蓮花!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水聲,如同打破了魔咒!
“嘎——!嘎——!”
棲息在附近蘆葦蕩中的數(shù)百只夜宿大雁,被這近在咫尺的恐怖聲響和沖天水柱驚得魂飛魄散!
它們發(fā)出驚恐欲絕的鳴叫,猛地從藏身的葦叢中騰空而起!無數(shù)灰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倉皇展翅,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慌亂地沖向深邃的夜空!
翅膀拍打空氣的呼嘯聲連成一片,如同驟雨擊打芭蕉一樣!
瞬間攪碎了洞庭月夜的寧靜,在銀鱗萬頃的湖面上空,留下了一片混亂而倉惶的飛影。
石憨緩緩收回青岡木棍,棍頭滴落著冰冷的水珠,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他看著那群倉皇遠(yuǎn)遁、漸漸融入月色的雁影,又低頭,看著湖面上那漸漸平復(fù)、重新泛起細(xì)碎銀光的漣漪。那張慣常沒有表情的臉上,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終于沉底,歸于永恒的沉寂。
他重新閉上眼睛,抱著棍,如同船尾一塊亙古不變的礁石,融入了這萬頃銀波與無邊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