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棍映雪行 第十七章 洛陽牡丹埋骨香 下

下

就在此刻，一陣急促而清脆的金鈴聲由遠(yuǎn)及近！

“叮鈴鈴…叮鈴鈴…”

伴隨著鈴聲的，是一道如同旋風(fēng)般卷入戰(zhàn)團(tuán)的紫色身影——如蘭！

她不知何時已甩脫了那群城門尉，此刻身形快如鬼魅！

她并未使用兵刃，而是赤手空拳！但她的動作卻異常奇特！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急速旋轉(zhuǎn)、擰身、折腰！雙臂舒展如天鵝振翅，雙腳在交錯踢踏如鼓點！

那水綠色的衫子在急速的旋轉(zhuǎn)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裙裾翻飛，竟隱隱帶著胡旋舞的韻律！然而，這絕美的舞姿之中，卻蘊含著致命的殺機(jī)！

每一次旋身，她的肘、膝、足尖，都如同蓄滿力量的攻城錘，精準(zhǔn)無比地撞向撲向石憨的刺客要害！

動作銜接行云流水，毫無滯澀！

“砰！”一個正欲點燃引信的刺客被如蘭一記急速旋轉(zhuǎn)中的后擺腿狠狠踹中后心，如同被巨錘砸中，口噴鮮血撲倒在地！

“咔嚓！”另一個持匕刺向石憨的刺客，手腕被如蘭旋身時如靈蛇般探出的手刀精準(zhǔn)劈中，骨裂聲清晰可聞，匕首脫手飛出！

“呃啊！”第三個刺客被如蘭一個矮身急旋，手肘如同毒龍出洞，重重頂在肋下，慘叫著蜷縮倒地！

胡旋之舞，化入拳腳！

靈動詭譎，剛?cè)岵?jì)！

如蘭如同穿行在刀光劍影中的紫色精靈，以舞為武，瞬間攪亂了刺客的圍攻陣腳，為石憨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jī)！

“好丫頭！”石憨精神大振，怒吼一聲，忍著雙臂劇痛，猛地從地上彈起！

他不再閃避，如同被激怒的暴熊，直接撞向一個正手忙腳亂給弩機(jī)上弦的刺客！

“砰！”刺客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胸骨塌陷，倒飛出去！

然而，更多的刺客從混亂的人群中涌出！顯然埋伏不止花圃這幾人！

他們?nèi)缤岬窖鹊镊喙罚t著眼睛，不顧一切地?fù)湎虮┞兜幕鹚幑藓褪⑷缣m！更有人試圖撿起地上的火折子！

“攔住他們！保護(hù)火藥！”混亂中，城樓上的守軍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軍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士兵們挺著長矛向下沖來，但被驚恐奔逃的人群阻擋，一時難以靠近核心區(qū)域！

場面極度混亂！

石憨和如蘭陷入重圍，雖奮力搏殺，擊倒數(shù)人，但刺客人數(shù)眾多，且悍不畏死，眼看就有人要突破防線，點燃引信！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隆隆——！！！”

一陣遠(yuǎn)比石憨踏地更加沉悶、更加恢弘、仿佛來自大地深處、洛水龍吟般的巨響，猛地從河岸方向傳來！

整個定鼎門城樓區(qū)域都為之劇烈搖晃！

乃至于城樓上的瓦片簌簌落下，旌旗狂舞！

所有人，無論是搏殺中的刺客、石憨、如蘭，還是驚慌奔逃的游人、試圖維持秩序的守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地龍翻身般的恐怖動靜震得心神搖曳，動作不由自主地停滯了一瞬！

眾人驚駭?shù)哪抗恺R齊投向洛水方向！

只見原本平靜流淌的洛水，此刻如同被無形的巨神狠狠攪動！

靠近定鼎門城樓根基的河段，水面猛地向下塌陷出一個巨大的、急速旋轉(zhuǎn)的漩渦！漩渦中心深不見底，發(fā)出沉悶恐怖的轟鳴！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巨大的漩渦仿佛擁有了生命和意志！積蓄了足夠力量的洛水，如同被壓抑了千萬年的怒龍，猛地向上反沖！一道粗壯無比、渾濁昏黃的水柱，裹挾著河底的泥沙、碎石、斷裂的木板，如同咆哮的土黃色巨龍，帶著摧枯拉朽、毀滅一切的氣勢，從漩渦中心沖天而起！

水龍升騰至數(shù)丈高空，然后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定鼎門城樓根基處——那片被石憨踏出深坑、暴露了火藥罐的區(qū)域，狠狠砸落！

“轟——嘩啦！！！”

無法形容的巨響！

如同天崩地裂！

渾濁的洛河水如同天河倒灌，瞬間吞噬了那片區(qū)域！

巨大的沖擊力將深坑邊緣的泥土、碎石、破碎的牡丹連同幾個來不及躲閃的倒霉刺客，一同沖得飛濺四射！

那十幾個暴露在外的火藥陶罐，在狂暴水流的沖擊和浸泡下，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瞬間碎裂、瓦解！

黑色的火藥粉末被渾濁的河水一卷，迅速溶解、稀釋、沖散！幾條垂死的引信更是被沖得無影無蹤！

水浪滔天，泥漿四濺！

定鼎門城樓下，瞬間化為一片澤國！所有的火藥，在這天地之威般的水龍沖擊下，被徹底摧毀、淹沒！

混亂的戰(zhàn)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只有渾濁的河水嘩嘩流淌的聲音，以及人們劫后余生、粗重驚恐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駭然地望向洛水岸邊。

李璃雪靜靜地站在那處簡陋的小碼頭邊，方才停泊的幾艘小漁舟已被方才巨大的水壓震得支離破碎。

她的鵝黃云錦襦裙下擺和月白輕紗半臂上，濺滿了渾濁的泥點，顯得有些狼狽。然而，她的身姿依舊挺拔如松，清麗絕倫的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她的右手，正緩緩從水中提起一根毫不起眼的、手臂粗細(xì)、丈許長的撐船竹篙。

那竹篙的末端，深深地插在岸邊一塊巨大的、半沒入水中的青石基座縫隙之中。那塊青石，是古碼頭系纜的石樁，其根基深埋河床，與洛河水脈隱隱相連。

方才那引動洛水倒灌、毀天滅地的一擊，竟是她以這根普通的竹篙為引，以精純內(nèi)力為媒，撬動了洛水暗流與河床地脈的微弱聯(lián)系，借自然之勢，行雷霆之威！

“妖…妖法…”一個幸存的刺客看著眼前汪洋一片、火藥蕩然無存的景象，又看看岸邊那個手持竹篙、如同御水神女般的女子，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手中的匕首“當(dāng)啷”一聲掉落泥水中。

殘余的刺客斗志徹底崩潰，發(fā)一聲喊，如同喪家之犬般丟下同伴尸體，倉皇遁入混亂的人潮和街巷之中。

守軍終于沖了下來，開始維持秩序，救治傷者，清理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

渾濁的河水裹挾著破碎的牡丹花瓣、泥土和木屑，在定鼎門下緩緩流淌，形成一條渾濁的、散發(fā)著硝石硫磺余味和殘花敗柳氣息的溪流。

那曾經(jīng)艷麗奪目的“醉顏紅”，此刻只剩下殘枝敗葉，浸泡在泥水之中。

石憨拄著從地上撿起的一把刺客的腰刀，大口喘著粗氣，雙臂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幾乎站立不穩(wěn)。如蘭扶住他，紫色衫子也沾滿了泥污，微微喘息，但眼神依舊明亮。

兩人望向岸邊孑然而立的李璃雪，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深深的震撼。

李璃雪丟開手中那根普通的竹篙，任由它漂浮在渾濁的河水中。她緩步走來，踏過泥濘，清冷的目光掃過石憨顫抖的雙臂和如蘭臉上的疲憊，最終落在那片被洛水沖刷后、只剩下巨大水坑和狼藉的城樓根基處。

危機(jī)暫時解除，火藥已毀。然而，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血腥味、以及那渾濁河水中漂浮的、象征著富貴的破碎牡丹花瓣，卻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殘酷的事實：繁華似錦的東都之下，殺機(jī)從未遠(yuǎn)離。

臘月十五，太原兵械庫，那才是真正的風(fēng)暴之眼。

而他們，早已無路可退。

她彎腰，從泥水中拾起一片被浸透、卻依舊殘留著一抹刺目深紅的“醉顏紅”花瓣，指尖微微用力，花瓣在她掌心化作一灘凄艷的泥濘。

牡丹花下，埋的豈止是風(fēng)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