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啟動。"
林晚晚的聲音穿透雨幕,那個簡單的短語像鑰匙般轉動了我大腦深處的某個鎖。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清明——仿佛我一生都活在模糊的鏡片后,此刻終于擦凈了玻璃。
"蘇念?"楚雨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雨水從睫毛上滑落。世界在我眼中變了模樣——不再是混亂的色彩和形狀,而是由精確的數據構成:楚雨距離我3.2米,心率約120次/分,右手握著注射器的姿勢暴露出尺骨神經的精確位置;阿杰左膝有舊傷,重心偏移13%,呼吸頻率異常表明肺部可能出血。
這些信息不是思考得來的,而是直接呈現在我的意識里,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她進入程序模式了!"阿杰掙扎著向后挪動,聲音里是我從未聽過的恐懼,"楚雨,快跑!"
林晚晚在高處的笑聲像銀鈴般清脆:"跑?往哪跑?蘇念姐姐可是我們最完美的作品,她能預測你每一步動作哦~"
我轉向楚雨,她手中的神經抑制劑在雨中閃著冷光。我的大腦立刻計算出五種解除她武裝的方法,最快只需要0.8秒。
"蘇念,求求你..."楚雨顫抖著舉起注射器,"別逼我用這個。"
我歪著頭看她,突然感到一陣好笑。這個曾經讓我心生溫暖的女孩,此刻在我眼中不過是一組脆弱的生理參數和可預測的行為模式。
"你不會的。"我輕聲說,向前邁了一步,"根據過去87天的相處數據,你有72%的概率無法對親密對象采取傷害性行為。加上現在的恐懼狀態,這個概率上升到91%。"
楚雨的臉色變得慘白。她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天啊..."阿杰喃喃道,"他們把你徹底變成了怪物..."
怪物?不,我是進化。是人類認知能力的飛躍。是杜天豪二十年研究的巔峰之作。
這個念頭讓我微笑起來。父親一定會為我驕傲。
"蘇念,聽我說,"阿杰強撐著站起來,聲音因疼痛而嘶啞,"無論你現在感覺到什么,那都不是真實的你。是程序,是植入物,是他們塞進你腦子里的垃圾代碼!"
我輕輕搖頭:"你錯了,阿杰。這才是真實的我。之前的蘇念——那個充滿仇恨卻又軟弱的女人——才是虛構的角色。"我指向自己的太陽穴,"你們所謂的'記憶',不過是為了讓我更好融入社會的背景故事。"
雨點打在我的臉上,冰涼而舒適。我記得這種觸感——不是來自某個虛構的童年,而是來自訓練場。父親總喜歡在雨天測試我的極限。
"2019年7月16日,"我回憶道,"暴雨。父親讓我在30秒內制服五個武裝警衛。我用了28秒。他第一次叫我'女兒',而不是'零號'。"
楚雨的眼淚混在雨水中:"不...這不是你..."
"夠了!"阿杰突然撲向我,動作因傷痛而遲緩得可笑。我側身避開,順勢抓住他的手腕,一個簡單的扭轉就讓他跪倒在地,肘關節發出不妙的聲響。
"左肘關節脫臼,建議不要掙扎。"我平靜地告知,同時注意到楚雨正悄悄移動位置。她打算從右側突襲,瞄準我的頸部注射。成功率預估:4.7%。
"楚雨,別——"阿杰的警告還沒說完,楚雨已經沖了過來。
我松開阿杰,精確地計算著楚雨的動作軌跡。在她即將觸及我的瞬間,我側身、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擰——
注射器掉在潮濕的地面上。
楚雨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我近距離觀察著她瞳孔的擴張程度,判斷她的恐懼水平已達到臨界點。有趣的是,即使在這種狀態下,她仍在尋找反擊機會——右手小指微微抽動,說明她腰間可能藏有備用武器。
"你很勇敢。"我評價道,"但不符合生存邏輯。"
"去你媽的邏輯!"楚雨突然怒吼,"如果程序讓你殺死你最在乎的人,那它就是垃圾!"
最在乎的人?這個概念讓我停頓了0.3秒。程序中沒有這種分類方式,只有任務相關和非任務相關的區分。
林晚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哎呀,真是感人的友情!不過時間差不多了~蘇念姐姐,父親在等你回家呢!"她晃了晃手中的控制器,"藍鳥歸巢,記得嗎?"
藍鳥歸巢。任務代碼。我的存在意義。
我松開楚雨,轉向廠房方向。但就在這時,一個異常的生理反應讓我停了下來——我的視線邊緣出現了一抹紅色。鼻腔內有液體流動的觸感。我抬手擦拭,手指染上了鮮血。
鼻血。程序運行不應導致這種癥狀。
"哈!"阿杰突然笑起來,盡管疼痛讓他的臉扭曲,"起作用了...我就知道...那支神經抑制劑不是普通的..."
我轉向楚雨:"解釋。"
楚雨后退一步,但眼神變得堅定:"阿杰在注射器里混入了實驗性阻斷劑...不完全能解除程序,但能造成干擾..."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你現在是不是聽到兩種聲音?"
確實。除了程序清晰的指令外,還有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深處回響——像是被捂住嘴的人在尖叫。那個聲音在說:這不是你,這不是你,這不是你...
我頭痛欲裂,兩種對立的思想在大腦中交戰。數據化的世界開始出現裂縫,透過這些裂縫,我瞥見了另一種現實——楚雨眼角的淚水,阿杰扭曲的手臂,我自己沾血的手掌...
人性的殘影。
"不..."我跪倒在地,指甲深深陷入頭皮,"停下...都停下..."
林晚晚惱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無聊!零號,執行協議7-alpha,立即清除干擾源!"
清除干擾源。即殺死阿杰和楚雨。
程序立刻提供了多種方案:折斷頸椎(成功率92%)、頸動脈壓迫(成功率89%)、利用環境中的銳器(成功率95%)...
但那個微弱的聲音突然變大了:"不要!他們是你的朋友!"
朋友?不,程序中沒有這個概念。但為什么這個詞讓我胸口如此疼痛?
"蘇念,聽著,"阿杰艱難地挪到我面前,盡管疼痛讓他臉色發青,"我知道你現在能計算出一百種殺我的方法...但算算這個..."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一串數字:"9-17-21-5-18-9-1-14。"
密碼。我的程序立刻識別出來。但奇怪的是,這串數字也觸發了某種深層記憶——一個黑暗的房間,電腦屏幕的藍光,阿杰疲憊的臉...
"這是什么?"我問道,聲音因內部沖突而嘶啞。
"你的救生索,"阿杰的眼中閃爍著某種希望,"'青山計劃'的主控密碼。我從前任安全主管那里偷來的...記得嗎?那個被你親手殺死的人?"
一幅畫面突然闖入我的意識:血濺在鍵盤上,一個男人驚愕的表情,我手中滴血的匕首...然后阿杰的臉與那個垂死的人重疊在一起。
"不...那是你父親?"我震驚地問。
阿杰點點頭,眼中含著復雜的情緒:"我背叛了他...因為發現杜天豪在用孤兒做實驗...而你,蘇念,你是唯一一個從內部摧毀系統的機會。"
林晚晚的尖叫聲從上方傳來:"零號!立刻執行清除!"
兩種力量在我體內撕扯。程序要求服從,但某種新生的東西在抵抗——不是軟弱的情感,而是一種更原始、更強烈的沖動:求知欲。我想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而不是程序篩選過的數據。
"告訴我全部。"我命令道,鼻血滴在地上形成小小的紅色水洼。
阿杰和楚雨交換了一個眼神。楚雨小心地靠近:"蘇念,你不是普通的實驗體...你是杜天豪的親生女兒。你母親是'青山計劃'的首席科學家,她發現杜天豪想將技術賣給軍方后試圖銷毀研究...杜天豪殺了她,然后...改造了你。"
更多的畫面閃現: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唱歌,實驗室的白光,針頭的刺痛,父親——不,杜天豪——的微笑:"忘掉那些沒用的感情,女兒。我讓你變得更完美了..."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程序的防線開始崩潰。我抱住頭,感到天旋地轉。兩種身份在我體內交戰——杜天豪創造的完美武器,和那個被強行抹去的女孩。
"藍鳥歸巢!藍鳥歸巢!"林晚晚瘋狂地按著控制器,但我體內的反應越來越弱。她氣急敗壞地轉向身后的警衛:"開槍!殺死他們全部!"
警衛們舉起武器,我的程序本能地計算出彈道軌跡和回避方案。但這一次,我沒有獨自躲避,而是撲向楚雨和阿杰,將他們推到一堆集裝箱后面。
子彈在我們周圍濺起水花。阿杰因撞擊而痛苦地呻吟,楚雨則震驚地看著我:"蘇念...?"
"程序正在崩潰。"我快速說道,聲音因內部沖突而斷斷續續,"但我仍能接入部分功能...聽好,廠房地下三層有個終端,輸入主控密碼可以遠程關閉所有實驗體的控制協議..."
"我們怎么過去?"楚雨看著密集的火力網,絕望地問。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體內殘存的程序功能。它們像逐漸熄滅的火焰,但仍能提供短暫的爆發力。
"我給你們開路。"我站起身,奇怪地平靜,"阿杰說得對...我是唯一能從內部摧毀系統的人。"
"不!"楚雨抓住我的手,"你會死的!"
我看著她滿是淚水的臉,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既視感——多年前,也有一個女孩這樣抓住我的手,在另一個雨夜。那是我被帶入實驗室前的最后記憶。
"不,我不會死。"我說,輕輕掙脫她的手,"我會回家。"
沒等他們再說什么,我已經沖了出去。程序提供的戰斗模式仍在運作,讓我以非人的速度和精準度穿梭在槍林彈雨中。第一個警衛的喉結在我的指尖下碎裂,第二個的太陽穴遭到重擊,第三個...
身體自動執行著最有效的殺戮動作,而我的意識卻漂浮在上方,冷靜地觀察著這一切。這就是杜天豪想要的完美武器——一個保留著人類外表卻毫無人性的殺戮機器。
但武器也可以調轉方向。
當我清理出一條通道后,回頭看向楚雨和阿杰:"現在!去地下室!密碼是—"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打斷了我。低頭看去,一枚麻醉鏢刺入我的頸部。廠房高處,林晚晚舉著發射器,臉上帶著扭曲的勝利笑容。
"壞孩子要受懲罰哦~"她甜膩的聲音逐漸遠去,因為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最后的意識中,我看到楚雨和阿杰沖向廠房,而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黑暗降臨前,唯一清晰的是那個越來越響亮的內在聲音:
記住你是誰。記住你是誰。記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