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過后,胡同里的秋風卷著枯黃落葉,像無聲的嘆息鋪滿青石板路。煊墨剛把《陰煞密錄》放回樟木箱,求助電話就響了——郊區老紡織廠退休職工們,集體被失眠、噩夢糾纏,甚至有人說深夜能聽見車間機器轟鳴。...
他指尖摩挲著木箱上的銅鎖,想起師傅臨終前攥著他手,顫抖著說“這《陰煞密錄》,留著解人間陰邪執念”,當下重新翻開古籍,“突發橫死之魂,怨氣郁結不散,易擾動活人氣場……”朱砂批注滲著陳舊血氣,與十年前紡織廠事故對上號。七個女工意外喪生,善后潦草,如今廠子要拆遷,舊怨被攪得翻涌,纏上了退休老職工。
“得雙管齊下。”煊墨合上密錄,對趕來的璽銘、炳坤說,“一邊用催眠療愈生者創傷,一邊設壇超度亡魂,這是《陰煞密錄》里‘陰陽共情,怨氣自散’的法子。”炳坤翻看從廠里帶回的水樣,玻璃瓶里沉淀的雜質,在光線下泛著青灰,“水都透著郁氣,老工人們長期被這氣場罩著,集體氣滯成結,不怪失眠噩夢?!杯t銘則盯著密錄里“超度需通關文牒、引魂香,借生者共情為魂靈滌怨”的記載,快速整理法事物件清單。
三人到紡織廠時,夕陽把廢棄廠房染成血紅色,銹跡斑斑的鐵門半掩著,風卷著沙塵撲人臉。退休工人們擠在廠門口石階,張師傅攥著速效救心丸,王老太眼睛腫得只剩條縫,見煊墨過來,哭腔里帶著顫:“先生,您聽聽,車間里那機器,又‘咔嗒咔嗒’響了……”
煊墨閉眼凝神,風聲、老人們的咳喘聲里,真有極細微的機器轟鳴,像從地底深處往上爬。他抽出銅錢劍,劍身上的銅銹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不是亡魂要害人,是你們十年沒放下的愧疚、七位女工沒消散的怨念,合起伙在‘重播’事故。今天,咱們一邊把溫暖回憶挖出來,給活人治‘氣場病’,一邊送亡魂走該走的路。”說罷,讓璽銘在廠門擺太極陣,十二枚銅錢按方位排開,引地底陽氣往上頂;又催炳坤:“快備通關文牒,用老紡織廠的銹鐵絲當筆,沾著女工當年染的紅顏料寫,這樣文牒才認這廠子的魂。”
車間里,二十多個老人圍成圈,中間擺著糊得勉強像樣的紡織機模型——是王老太帶著人,用舊報紙、竹篾現扎的。煊墨搖著引魂鈴,銅鈴撞出的“叮當”聲,在空曠車間里蕩出回音:“現在回到十年前那個早晨,天剛亮透,車間的氣窗剛推開,你們第一個動作是啥?摸到機器時,掌心是涼是熱?”他引導的聲音里,帶著《陰煞密錄》記載的“共情引導術”,要把老人們往事故前的尋常日子里帶。
炳坤在車間角落設壇,銹鐵絲蘸著暗紅顏料,在通關文牒上畫出往生咒。引魂香點著,青煙盤旋成奇異紋路,她念咒的聲音和煊墨的引導重疊:“今借活人共情,滌蕩亡魂怨氣,開冥路,送往生……”香灰簌簌落在文牒上,竟燙出七個淺痕,像有人隔空摁了手印。老人們的回憶,也隨著這股子奇異勁兒,汩汩往外冒。
“我給機器上油,油壺‘滋溜’一聲,油濺在地上,小李就笑我‘張師傅要給機器喂飯咯’,她還哼著要去買紅裙子,說新裙子配廠里發的藍工裝,好看……”張師傅說著,渾濁眼淚砸在褲腳。王老太也抖著手接話:“王姐把饅頭掰給我,說‘小閨女多吃點,有力氣給機器繡花(打掃)’,那饅頭渣子,還沾在我衣領上……”一個個片段,把十年前的晨光、笑聲、機器輕響,重新拼回車間。煊墨聽得眼角發酸,引魂鈴搖得更慢,讓這些溫暖回憶,慢慢把陰邪怨氣擠出去。
此時,太極陣里的銅錢開始發燙,璽銘額角冒了汗,卻不敢動——陣眼處的陽氣,正和車間里的共情之力擰成一股,往地底扎,要把亡魂往上托。炳坤的通關文牒突然飄起,紅顏料寫的往生咒泛出金光,七個虛影在光暈里晃了晃,像是被老人們的回憶燙到,又像是被法事引來。
“把心里的愧疚、牽掛,都跟她們嘮嘮!”煊墨提高聲音,老人們哭著喊著,有人說“對不住,沒拉住你”,有人說“該陪你去買紅裙子”,這些話撞在車間墻壁上,回聲里,虛影竟慢慢清晰,是七個穿藍工裝的年輕姑娘,眼角還掛著淚,卻沖老人們笑。
法事到了最緊要時,炳坤把通關文牒往半空一拋,引魂香的煙突然聚成橋,七個虛影踩上去,卻又回頭看老人們。煊墨明白,這是執念未消,忙沖老人們喊:“告訴她們,日子往前看,你們的好,大伙記著,也盼著你們好好投胎!”王老太顫巍巍摸出塊光榮牌,牌上七個名字被摩挲得發亮:“妹子們,廠里光榮牌有你們一份,走好吧……”虛影們對著牌子鞠了躬,轉身踏上煙橋,往文牒指引的方向去了。
車間里的轟鳴聲徹底沒了,老人們的哭聲也弱成抽噎。璽銘收太極陣時,銅錢上的熱氣還沒散,炳坤的法壇邊,香灰堆出個小塔,紅顏料寫的文牒,不知何時添了七個模糊簽名。
返程路上,車過廠區圍墻,璽銘從后視鏡里,瞥見七個藍影朝他們揮手,晃了晃,化作光點散了。煊墨望著窗外,輕聲說:“集體記憶不該是鎖人的鐐銬,那些一起流汗、笑罵的日子,該是照亮陰陽的光。咱們療愈活人、超度亡魂,既解了十年死結,也讓《陰煞密錄》的法子,續了回人間溫情?!避嚐襞_夜色,老廠房在身后縮成黑影,唯有夜風里,還飄著若有若無的引魂香氣息,像是這場救贖,仍在輕輕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