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橋又帶著趙屏南在豐潭瞎晃了兩天,李伯清仍舊沒有給她電話。李映橋臨上班前一晚給他撥了個電話過去,對方沒接。她重重嘆了口氣,李書記這格局也沒多大嘛。
于是她發了個朋友圈,三分鐘后,李伯清電話沒進來,李連豐的電話倒是先打進來了。李映橋接起電話,先發制人地嘿嘿一笑說:“連豐哥,這么晚還刷朋友圈呢?”
李連豐還在應酬,電話那頭觥籌交錯聲不絕,也不跟她裝模作樣:“映橋,先把朋友圈刪掉,我們再聊??梢詥??”
半晌,她舉起電話說:“刪掉了。不過您也別緊張,我僅對你們可見。”
李連豐松了口氣,忍不住開始端起姿態教訓她:“這種飯局照片以后不要亂發。映橋,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所以那天也沒特意提醒你?!?/p>
“當然?!崩钣硺驊孟喈斂?,好像掛在店門口的風鈴一觸即響,聲音輕快說,“只是李書記這事兒辦得不太厚道,俞叔叔現在這情況,我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攢這么個讓我里外不是人的局。連豐哥,你說我冤不冤?!?/p>
她聲音婉轉動聽,隔著電話竟真有些楚楚可憐的意思。
“冤?!崩钸B豐幾乎下意識點頭說,很快又話鋒一轉,“但這也是你自找的,人是你自己帶去的。幾個老頭這幾年本來對他父親有意見,在門口我還提醒過他,這頓飯他肯定吃得不舒服,他自己執意要陪你進去。我覺得我仁至義盡了。”
“是嗎?”李映橋只淡淡問了句,沒聽出什么情緒,“那可以因為中間陰差陽錯的發展導致事情脫離了你們一開始的掌控,就可以抹掉你們一開始攢這個局的不良動機嗎?這鍋難道想讓我背啊。連豐哥,你也不厚道。”
竟然沒被他繞進去,李連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也沒想到她口齒這般伶俐。原本只想打個電話隨便提醒一下她,這會兒他也站起來往外走,站在僻靜的走廊盡頭和她認真談:“那你想怎么樣?和津楊吵架了?”
“他說要和我絕交?!?/p>
“你這么優秀,不缺他這一個朋友。”
“嗯,我也這么想,我倆微信都是剛加上的?!崩钣硺蛘f,“不說他了。我做了小畫城一整年的運營預算方案,李書記不接我電話,我后面找誰要這筆錢?”
原來是來要錢的。李連豐握著電話,失聲笑道:“你發給我吧,回頭我給老爺子看?!?/p>
不等她回,李連豐又補充說:“以后小畫城所有的策劃和預算方案,都直接發給我。我會替你轉交?!?/p>
“好嘞?!崩钣硺蛴淇鞉鞌嚯娫挕?/p>
李連豐效率很快,沒幾天,預算方案的審批就下來了。李映橋那會兒正和上一任辦理交接手續,辦完后,她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準備開個會,把任務分配下去,結果發現整個景區的市場部辦公室冷冷清清,加上她,總共四個人,其中還包括了猿人扮演者趙屏南。
也就是說,市場部的工作人員只有兩個,一個叫吳娟,本身就住在小畫城,但李映橋從前沒見過她,她也沒提自己小時候在這住過的事。還有一個叫潘曉亮,也是潭中的,比她小兩屆。
李映橋在會議上宣布的一個決定,讓兩人瞠目結舌,也費解。
“猿人大會,誰要看?!眳蔷臧×寺暎斑€要做一個系列,輪流吃香蕉嗎?”
潘曉亮剛要說話,一旁突然有人“嗷嗚”一聲。
趙屏南坐在那毫無預兆地嚎了聲,相當得心應手,眼神卻很平靜地看著他倆:“不會嗎?很簡單啊。我兩分鐘就學會了?!?/p>
說完,“咚咚”捶了下胸口。
潘曉亮和吳娟對視一眼:“…………”
會議結束半小時后,潘曉亮再次推門而入,把一份新鮮出爐的辭職報告毫不猶豫地拍在李映橋辦公桌上,辭職理由很簡短、也鏗鏘有力:只是想要一份體面的工作。
李映橋完全明白,看著辭職報告頻頻點頭,然后抱著胳膊沉思片刻后,也只問了句:“真不再試試?”
潘曉亮雖跟“帥”字不沾邊,在豐潭是最常見的一塊板磚,砌在哪都不覺得突兀。但是相比較同齡人來說,他潭中出身,有車有房,還有一份相對來說收入穩定的工作,模樣長得算周正。
他自認他這塊磚也算不上普通,至少在豐潭的相親市場,他很炙手可熱。李映橋一走進這個辦公室能從他的言談間,感受到他的傲慢。果然講不到三句話,他又開始提潭中:“李總,我是潭中畢業的,政府各個部門都有我的同學,我真丟不起這個臉。到時候網上都是我扮猿人的視頻,我爸媽也接受不了的。吳娟父母肯定也接受不了的,她爸媽都是公務員,到時候被單位的同事刷到,丟臉死了?!?/p>
“你說的對?!崩钣硺蚓瓦@么一句。
潘曉亮本來準備了一籮筐的話要懟她。被她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回得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心里有惴惴不安起來,只好說:“所以呢?你還是堅持要猿人大會是吧?”
“對?!?/p>
“……”潘曉亮幾乎背過氣去,“就沒有其他體面一點的起號方式是嗎?”
“你還要辭職嗎?”
潘曉亮忿忿抽回自己的辭職報告,見辭職威脅無用,漲紅著臉說:“你在豐潭沒有喜歡的人是吧!”
這倒是讓李映橋聽出來,難怪他二話不說去寫辭職報告了。她笑了聲:“潘曉亮,我在會議上說的話,你是不是一句都沒聽,我最后說了猿人是自愿報名的,你耳朵長在屁股上開會一坐下就自動關上了是吧?”
……猿來如此。
一周后,猿人大會這個項目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拍攝中,小畫城這個景區賬號在各個社交平臺上也都相繼注冊了賬號。除了潘曉亮有點小城未婚青年的包袱之外,猿人報名人數空前高漲,連吳娟都報名了,她說爸爸媽媽早就退休了,誰在乎同事刷不刷到的。
高典是第一個刷到猿人招募信息,二話不說拉著兄弟幾個來報名。但高典有妝發要求,說不能太丑,要給他化妝,轉頭問另外幾個人均一米八八的大高個,他們對妝發倒是沒要求,但是不能露點。
李映橋剛要說咱這是正規單位。
潘曉亮這會兒坐不住了,哪來這么多又高又瘦的帥哥,擱平時他在豐潭都算有點回頭率了,這幾個帥哥一起出街那不得把回頭率拉爆表了。關鍵這些帥哥居然都沒未婚青年的包袱嗎?他突然覺得,跟著李映橋混說不定真能漲工資。
其中還有個男的帥得跟電視里走出來似的,就是那個名字很難聽,叫浴巾的,吳娟的眼睛就從沒他身上移開過,潘曉亮頓時拍案而起——
“都別說了,我露點??傄腥藸奚??!?/p>
俞津楊和高典等人:“…………”
李映橋和吳娟等人:“……………………”
李映橋一把給他摁下,皮笑肉不笑:“潘曉亮,你別找抽?!?/p>
高典在俞津楊耳邊調侃說:“咱倆是老抽,那哥們是生抽。偶像不愧是偶像,和人熟起來就是快?!?/p>
俞津楊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她向來有這種能力,說:“都是朋友。”
小畫城人猿名單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最終落定:HR猿俞津楊、長臂猿高典、外賣猿鐘肅、財務猿吳娟、程序猿潘曉亮以及編外人猿趙屏南。連蒲輝的兒子在診所拔牙的空隙都要出來客串一下,還有幾個精神頭挺好的老奶也都來景區辦公室爭相報名,她們說小畫城真的好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確實。小畫城的青石板路長又長,一塊塊泛著青苔味的石板都在歲月中備顯漫長,從斑駁的墻根一直延伸至無人問津的碼頭,河水的午后的日光下靜靜流淌著,像一匹從未被時間磨出毛邊的綢緞,也仍舊平整地鋪展在那,粼粼地倒映著無數個晨昏,無問西東,靜等著游學的故人歸來。
行李箱的滾輪在一片“嗷嗚”聲中碾過一塊塊青石板縫隙里高高低低地顛簸抖動著前行,無人察覺。
但來人完全目瞪口呆,被眼前這場景驚得嘴巴張出了個鴕鳥蛋,她一步都不敢靠近,站得老遠只一個勁兒地揉眼睛。
只見小畫城的老樹根下上躥下跳圍著一群猿人,穿著整齊劃一的獸皮著裝和草編頭箍,哥幾個穿得還是很保守的,只是精神狀態——
高典從小手長腳長,這次完全發揮了他自身的優勢像只長臂猿一樣,掛在樹上駕輕就熟地蕩過來又蕩過去,還偶爾去扒拉俞津楊的頭發,“嗷嗚”嚎了聲,說要給他抓虱子,俞津楊更無語的是自己居然秒懂他在嚎什么,忍無可忍給他撣開:“你太逼真了,不像演的,收一點好吧?!?/p>
管理猿李映橋看了眼俞津楊:“你講人話了,這個月績效扣兩根香蕉。”
俞津楊:“……嗷嗚嗷啊嗷嗚嗷——”
李映橋把耳朵湊近:“什么?”
俞津楊眨眼:“不公平啊不公平?!?/p>
李映橋笑:“又講人話,再扣兩根?!?/p>
俞津楊:“你就逮著我一個人霍霍?”
“誰讓你老講人話,”李映橋繞過他,“猿工守則第一條,除了嗷嗚不準說任何人類的語言,你只能有動作?!?/p>
“好好好,這么玩是吧,”俞津楊無辜地盯她,“一根都不給,那我要搶了啊。”
“你啥都沒干,鏡頭貢獻率為零,你看你朋友?!崩钣硺蛳掳椭高^去,也愣住了,“咦。他剛不是在鉆木取火嗎?這會兒干什么?不會是在拉猿糞吧?”
俞津楊別開臉說:“我一根香蕉都沒有,不光要給你拉猿,還要承擔翻譯猿的工作,我是不是干太多了?”
李映橋立馬塞了兩根到他手里:“升你當副總猿行了吧。鐘肅到底在干什么,我讓人文案怎么寫啊?”
話音剛落,李映橋余光瞥到身后的巷子口有一道人影站了很久,她定睛看了眼,片刻后喜上眉梢。俞津楊從沒見她笑得那么燦爛過,他又看見最熟悉的招牌式大紅扁桃體高高掛笑容:“妙嘉!妙嘉!俞津楊,那居然是妙嘉!”
***
“大畫家,來來來,喝點什么?聽說現在別人找你畫一幅漫畫都要六位數了。”高典坐在燒烤攤上,雞骨頭在嘴里打轉,“我打小就覺得你長大肯定出息,我就沒見過李白能有那么大的肱二頭肌?!?/p>
鄭妙嘉沒搭理他,看向對面兩位生面孔,笑了笑:“兩位新朋友?”
穿Polo衫和休閑褲的率先自我介紹道:“鐘肅。鐘表的鐘,嚴肅的肅。和俞津楊在芝加哥讀書的時候認識的。”
趙屏南也跟著伸出手:“趙屏南,就南屏晚鐘的屏南。我和映橋在北京一家倒霉公司一起工作過?!?/p>
“行,那先干一個。”鄭妙嘉舉杯說,“敬這個操蛋的世界?!?/p>
高典快速湊到俞津楊耳邊,一嘴的孜然味:“這個看來是真在外面遇上事兒了。”
俞津楊靠在椅子上,沒說話。
緊跟著,李映橋拿起面前的罐裝啤酒狠狠地和鄭妙嘉撞了個叮當響,笑著說:“敬這個美好的世界!”
高典啃得油光發亮的嘴又湊過去在某人耳邊說:“咱偶像是真有病?!?/p>
俞津楊瞥他一眼,隨手抽了張攤上的紙遞過去讓他擦擦嘴,高典受寵若驚地接過紙,說了聲謝謝。
下一秒,他說:“你才有病?!?/p>
高典:“……”
酒過半巡后,李映橋那邊還和鄭妙嘉聊著呢,突然轉過身舉杯猝不及防地給他說,“喵,咱倆干一個?!?/p>
這都在外面學了啥啊,朋友聚會她都開始打圈了。俞津楊拿起啤酒罐和她碰了碰,“你少喝點?!?/p>
“放心,醉不了。”
“現在很能喝?”他問。
“喵,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吧,我以前就能喝啊?!崩钣硺蛐χ峙隽讼滤钠【乒?。
俞津楊拎著酒,目光直直地盯住她,但沒喝也沒動,就那么拎著說:“咱倆高三喝過,你忘了?”
李映橋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視線被人攥住,仿佛只要她撇開也會被他掐著臉給扭回來的直白眼神,但她還是一愣:“啊?有嗎?什么時候。”
“好好好,你又忘了?!彼鲱^灌完最后一口,直接把易拉罐捏了個癟,別開臉,“喵什么喵,以后別喵了?!?/p>
話音剛落,借酒裝瘋的鄭妙嘉一把摟住李映橋的脖子,把還在跟俞津楊干杯的李映橋給一把拽回去。在眾目睽睽之下,雙手捧住李映橋的臉,狠狠且響亮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我們橋橋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小子了,不管,我先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