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這條視頻傳到了李映橋的手機里,吳娟和潘曉亮在他們四個人的小群里問如果歌手檔期填不滿的話,能不能讓俞津楊出個節目battle一下,感覺也會引爆音樂節呢。
李映橋沒回復。抽空看了眼視頻,評論區已經被各種解說淹沒,彈幕厚得像給織了件毛衣,幾乎掩蓋了整場表演。她關掉彈幕看完視頻其實沒覺得有多燃,她完全看不懂,明明最后那個收尾的地板動作還沒前面那個動作難度來得大,怎么就全場的中國人都開始熱血沸騰地喊:“China!China!”
不過她一直不太理解這種男性之間展現雄性本能的好勇斗狠——不管是什么形式,街舞也好、拳賽也好,她都興致缺缺。這甚至有點顛覆了她對俞津楊的評價,她以為他不屑用這種熱情開放的方式來表達他的荷爾蒙。
換做別人,這類視頻她點開就關掉了,但因為是昨天從她家摔門走的男人,李映橋難得在辦公室摸了會兒魚,于是好奇地點開評論區看了眼:
「作為當事人的朋友來爆料一下,本來哥們是不想下場的。是中間那個臟辮幾次三番針對中國選手,沖他們做了三次瞇瞇眼的動作,他才直接從觀眾席翻護欄下場的。」
李映橋這才又倒回去重新看,俞津楊一開始確實沒在舞池中央,是對方舞團里的某個老哥第三次沖中國選手做出拉眼角的動作,明目張膽又咄咄逼人,他才從觀眾席上站起來,單手撐著護欄二話不說翻了上去。
他沒有針對其他任何人去挑釁,矛頭只對準那位始作俑者,甚至直接復刻了對方的招牌動作——單臂倒立旋轉,在對方勉強完成三圈的基礎上,他穩如磐石地加了兩圈,另一只手還不忘中國禮節地拉著T恤的下擺,防止腹肌走光。
「他好自覺啊。東方人骨子里的克制,又有西方的野性。中國的bboy還挺少見這種的。」
「科普一下,單手Air Flare這個動作,吉尼斯世界紀錄是連轉六圈,這哥們做了五圈。目前也就見過老美的bboy老泰山在國際賽事里能以這個圈數完成這個動作,而老泰山已經蟬聯好幾屆世界冠軍了。再這么下去,breaking在某種程度上以后要變成雜技表演了。」
「媽媽問我為什么跪著看視頻,誰懂這場比賽的含金量。」
「這核心真的絕了啊,戰神怎么在國外啊。國內的舞團是容不下你嗎?」
「這哥們至少得有十幾年的功底啊,這幾個動作沒幾千個小時的訓練強度絕對下不來,動作太干凈利落,他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強到令人發指的程度。」
「bboy都有自己的招牌。其實最牛的是,他本來可以直接用自己的招牌動作終結這場比賽,但他沒有,他最后改用對方隊友招牌動作的基礎版來收尾。這不是放水,這是battle圈的專有禮儀叫讓招——用對方的殺招反制碾壓了挑事者,但又改用其他人的招牌動作禮貌回敬其他對手。這就是為什么最后那個動作難度其實沒有單手AF大,卻讓在場的人熱血沸騰收獲滿堂彩的原因。而這也是breaking精神一直追求的在真正意義去尊重對手和尊重彼此國家的文化。」
李映橋又往下掃了幾眼,大致都認為這場比賽是街舞圈國際賽事里的名場面之一。她從小到大對男性的精神世界沒有探索欲,她不好奇他們喜歡什么,在想什么。
她唯一感興趣的男人是0315,但她永遠也無法完整得知0315的精神世界。這讓她想到一點,從小到大,她好像也沒有試圖去了解俞津楊喜歡什么,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他從小練舞,小學練popping,后來高中開始練breaking,高典說他連街舞是為了長高,他自己也承認。她一直都以為他是富二代玩票性質的練舞,也沒有仔細深入想過,如果他自己本身不愛,怎么會堅持二十來年。
她也幾乎沒有去他的舞蹈室真正觀摩過他跳舞的樣子,找他幫忙排練女團舞,她也忙著開會,沒有去練習室探過他的班。俞津楊也很少在她面前聊這些,因為他知道她不感興趣。
野性這樣的詞,在她的刻板印象里,是幾乎不可能在俞津楊身上出現,如果不是這個視頻,或許她永遠不會看見他的這一面,如果沒有底下這些解說,她好像也不會理解他這些動作的意義,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還不如一個陌生人了解他。
那么俞津楊這個人有血性和野性嗎?有的。難怪那次他要問她,會不會介意他還喜歡。他并沒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那么的peace and love.
李映橋第一次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了關于breaking所謂的精神文化,看了各種斗舞的視頻,終于明白網友口中那場賽事俞津楊表現出來尊重對手和尊重文化的含金量,更多的都是炫技和充滿暴力美學的耍狠展示。
隨后電腦上跳出來一條微信消息,是吳娟發的:「俞津楊是不是染頭發了?我早上去景區巡店的時候碰見他了,染得還是栗棕色,差點都沒看出來。不過他怎么在小畫城也有房子啊?我高中搬過來的時候,怎么都沒見過他。原來大帥哥曾經是我鄰居啊,我媽怎么沒有早點搬過來!」
下一秒,李映橋聽見辦公室外面潘曉亮聲音冷淡地對她講:“吳娟,你發錯了,發到我們的小群里了。”
這條立馬就撤回了,然后緊跟著吳娟張皇失措地道歉聲從門外傳來:“……對不起,我發給娜娜的。”
潘曉亮冷哼一聲:“知道你倆天天犯花癡。”
“你就說帥不帥,”吳娟這會兒倒是擲地有聲,“我和娜娜一起追,不行嗎!”
潘曉亮冷笑:“吹吧,真讓你倆上,你倆真敢嗎?哪次不是看見他就先把自己當蝦煮了一遍,臉都紅得沒法看。吳娟,你要真敢上去大膽表白,我都敬你是個女人。”
吳娟惱羞成怒說:“潘曉亮,你是不是等著看我笑話呢,巴不得等著我被拒絕!”
潘曉亮譏諷瞥她一眼:“你也知道他會拒絕。”
吳娟這才老實說:“本來是真想試試的,但看完這個視頻我不敢了,駕馭不住,我和你一樣,我有潮男恐懼癥。”
話是這么講的,吳娟晚上下班回家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孫泰禾分享給她的這個斗舞視頻,越看越上頭,越看越覺得俞津楊這樣的男人似乎真要成她的理想型,于是她發微信問孫泰禾:「你覺得我追到俞津楊的概率是幾?」
孫泰禾這會兒恰巧和俞津楊在一起。兩人在朋友開的一家街舞培訓中心蹭舞蹈室,順便偶爾帶帶學生,年紀都很小,基本上都是俞津楊小時候剛學popping的那個年紀,現在的少兒組比賽也很多,舞蹈室里還有個小網紅,在社交平臺上的粉絲量比小畫城這些猿人網紅都多。俞津楊教了他一下午的地板動作,剛休息十分鐘。
俞津楊盤腿坐在地上和小孩在閑聊,確切講是小網紅在和他抱怨,小網紅還有點傲嬌,他說他最喜歡的bboy前輩就是美國的老泰山了,他的招牌動作國內目前沒人能復刻,豐潭這些breaking老師都太菜了,沒一個能打的,他覺得他的天賦應該跟更好的老師學習。
而且他一點兒都不喜歡breaking,他其實更喜歡popping,他覺得breaking像雜技和體操的結合,每天膝蓋都是淤青的,干脆讓老媽送他進馬戲團得了。
俞津楊說他以前十幾歲剛學breaking的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那時候肘關節和膝關節每天都青的,一直不明白這個舞種為什么要一直和地板較勁,覺得特別莫名其妙,別得舞種都是各種帥帥的動作,一到breaking就變成了各種挑戰人類極限的動作。
“后來呢?你就愛上了?”小孩兩手撐著身后,躺在地上大喘氣,還老氣橫秋地對他點評道,“其實哥你跳得挺好的。”
俞津楊低頭看他扯了下嘴角,只回答了他前面的問題,但準確來說不是愛,確切來說,是在芝加哥那幾年才讓他明白這個舞種誕生的意義。小孩不理解太正常了,他一開始也不理解,有些精神不是一出生就有的,他第一次在芝加哥地下舞團和人battle的時候也茫然和放不開,在一次次對方的種族挑釁中他才明白,為什么貧民窟會誕生這項舞種,為什么他們要和一片水泥地較勁,為什么要用疼痛證明存在。
俞津楊沒講這么多,只朝著訓練場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練。小孩也察覺到了這位哥今天心情不佳,很干脆地站起來,還不忘拽著張臉跟他回頭酷酷地說:“哥,我是給你面子。”
俞津楊:“……”
說實話,孫泰禾都能想象到這小孩長大后的樣子了,但他也沒興趣給人當爹,于是把手機塞旁邊的人懷里說:“你自己回吧,這事兒我真沒轍。”
“什么?”俞津楊茫然地拿過看了眼。
“……”徹底沉默了。
空氣甚至凝固了半分鐘。他有些沒好氣地把手機重重拍回孫泰禾的胸口:“你又把那個視頻到處發是吧?你自己捅得簍子自己解決。你不是挺能拒絕的么?怎么到吳娟這就塞我手里了?”
“靠。”孫泰禾罵了句,手忙腳亂地接回手機說,“那性質不一樣,吳娟不是李映橋同事嗎?我要說太狠,把人弄崩潰了,萬一這盆臟水潑到你身上,李映橋那邊該怎么想你?”
“隨便她怎么想。”他說。
這話是真的硬,孫泰禾從沒見過如此又冷又硬的俞津楊,和人battle的時候,他還是收放自如的,甚至能從他行云流水的地板動作里看出他對breaking的熱愛和執著,而他也只用身體對話,沒有其他bboy選手那種過分夸張的挑釁動作,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于是孫泰禾給吳娟回了個零。正要把手機揣回兜里時聽見這話瞬間就僵住了,他猛地想起昨晚講的胡話,眼睛左右滾了兩下,最后看他說:“等會兒,你倆不會真鬧崩了吧?我昨晚逗你的……再說你倆那氛圍,天王老子來了也擠不進去。”
“他就是豐潭的天王老子,這事兒也逃不了我們要改刑事訴訟。津楊已經跟法院那邊申請重新交由公安機關審理,因為之前沒有這份人體損傷鑒定,警方那邊沒辦法立刑事案,現在這份證明好不容易下來了,我看完了全部資料,我和津楊都覺得該打刑事訴訟,俞叔,當然如果您信得過張總那邊的律師團隊我不介意和他們一起的。”
譚韭這邊和俞人杰掛斷后,轉頭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又蹙眉立馬給俞津楊撥去電話。
“……跟你沒關系。”俞津楊淡聲和孫泰禾說了句,下一秒,感受到手機的震動,從褲兜里摸出來接起來,“老譚,怎么了。”
譚韭嘆了口氣,說:“我剛給你爸打完電話,聽你爸的意思,他更信任張總的律師團隊,你要是覺得可以的話,明天約我跟張宗諧見個面,我得和他們同步一下案件信息。”
***
李映橋這周末難得回了一趟刮痧館,剛進門,就同時收到鄭妙嘉和趙屏南的微信,一個問她說昨晚不是說要去酒店找她嗎?人呢。一個說她終于出關了,她完成了一部傳世的漫畫之作,名字就叫做《甲乙丙丁》。
她一一回完消息,李姝莉正給客人推完背,從房間里出來,兩只手涂得全是精油,抬起在半空中,看見她也意外:“怎么今天回來了,橋橋,我沒買菜呢,你早說啊,我去給你買條魚去。”
“不用,我不吃飯,回來坐會兒就走。”李映橋說著把手機揣回兜里,迎頭張開雙臂就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李映橋小時候經常這樣抱她,上了大學后極少有這種粘人的時候,李姝莉有點愣住,兩只油手也只能僵硬地抬在空中,用胳膊摟了摟說,“怎么了?工作上遇到問題了?”
李映橋把腦袋埋進李姝莉的頸窩里,忽然深深吸了口氣,悶聲說:“媽媽,我能跟你聊會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