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 a minute baby(寶貝 稍等片刻)
——I been knowing you too long(我們相識已久)
——why you hiding something(為何你要對我隱藏)
——thought we was through with fronting(我曾以為我們彼此不再佯裝)
——why would I ever(為何我會)
——baby I’d never(寶貝我決不會)
——baby you you know exactly what I need to be(寶貝你清楚知道我將成為怎樣的人)
——so tell me (和我聊聊吧)
…
屋內放著一首外文歌,李映橋從自己家冰箱拿了幾瓶礦泉水過來,他提前把門開了,但人不在客廳里。
她站在原地張望一圈,以現在的眼光審判,四一哥的審美還是很超前,畢竟十幾年前的裝修,放在現在依舊不過時,肉眼可見的所有家具幾乎全用黑胡桃木打造,還砌了一面由上百種木頭組成的墻體——不同品種的百多種木材統一被切割成完全一致的大小拼成魚骨的形狀陳列在客廳的玄關處。
李映橋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一次和俞津楊他們去鄉下捉小龍蝦回來,在田野里摸爬打滾一天,渾身臟兮兮。那天正巧李姝莉回鄉下看姥姥,沒成想她這么早就回來了,鋪子門也關著,她只好頂著一腦門的泥水可憐巴巴地蹲在雜貨鋪門口等著媽媽回來給她洗澡。唐湘女士看不過去,一把抓起她不由分說地就給她拎回家一起洗了。
唐湘女士的力氣真的很大,她有一次被四一哥抓包不小心錯拔了他的氣門芯,也被這樣一路拎回他們家挨訓,她以為是成年男人力氣大,但沒想到換做成年女人,她照樣無法掙扎。小時候她一直認為,小畫城的每個媽媽力氣都好大,所以她總是猛猛吃飯,想要猛猛長力氣,變得和她們一樣。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進入俞津楊生活的家。當時她洗完澡,感受到滿屋精致豪華的家具散發出淡淡的木屑香氣,對俞津楊毫不吝嗇地發出最真誠的感慨:“喵喵,你們家好香啊,你爸爸好有想法哦。”
她那時雖也知道舅舅和四一哥的矛盾,其實一直很羨慕喵喵有一個這樣的爸爸,但人是會長大的,上了高中,她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樹木是不可再生資源,很多樹木也都是國家級保護植物,她又從善如流地說:“俞叔叔,你這樣很浪費哎,國家提倡我們保護樹木。”
那時的俞人杰也從不內耗,只有奸商的狡黠:“砍資本主義的樹,增加社會主義的GDP,我這叫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
李映橋哦了聲,原來黑胡桃木盛產北美,但那又怎樣,朱小亮說過,地球資源是有限的。過度捕撈會導致海洋的枯竭,過度砍伐肯定也會導致森林的物種滅絕,而且資源越來越緊缺之后只會拉大貧富差距。她反問俞人杰你知道鴿巢理論嗎?她那時覺得自己是最學富五車的時候,無論別人怎么講她都有自己的角度能反駁,結果俞人杰說她當時又菜又愛掉書袋,給她氣得整整兩天沒和俞津楊說一句話。
后來才發現,書本是理想國度,生活是個灰色空間,人很難活出鮮亮的色彩來,因為色譜學就證明了:灰色和其他任何顏色都無法調出真正紅色或其他亮色,只能降低飽和度,調出不同種程度的灰。
俞津楊出來拿水的時候臉色也是灰頭土臉的,腦袋上的泡沫已經干了。兩人沒講話,他是生怕被她看光了,拿起茶幾上的礦泉水二話沒說又進了衛生間,李映橋覺得好笑:那你上面什么都不穿出來干嘛?
但她也沒打算多停留,轉身去拉門,門拉不動,她又擰了兩下,忽然一道冰冷機械的女音響起:Lock activated,Unlock via mobile.
緊跟著又用中文重復了一遍:已反鎖,請用手機解鎖。
與此同時,李映橋聽見廁所里傳來一陣急促的倒吸冷氣聲,某人連著“嘶”了好幾聲,斷斷續續地卡在他的喉嚨里,克制又短促,她沒想到他那么急。李映橋終于憋不住笑,后背抵在大門上,笑了老半天,但也沒出聲兒。
等人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笑了,準備結束這場默劇,面無表情看也沒看他說:“開門,我要回去了。”
“就那么討厭我?非要拿冰水。”俞津楊背對著,站在沙發背后,隨手撈了件T恤給自己套上,頭也沒回地淡聲說。
“你自己塞我冰箱里,”她也沒回頭說,“家里沒了,就這幾瓶。開個門,我要走了。”
“等會兒,我跟你講個事。”他嚴肅說。
李映橋這才回頭看他,“說。”
“你先過來。”他站在那,不知道在堅持什么,但態度強硬。
李映橋懶得和他計較,站到他面前那張單人沙發面前,讓他有屁快放。然而,他忽然探過半個身子,伸手拿手捧住她的臉頰,死死地捂著,難得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得逞地表情:“李映橋,冷不冷。”
李映橋毫無防備,整個人瞬間被凍了個激靈,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卻也還是硬著頭皮盯他說:“不冷啊,無聊。”
俞津楊不肯撒手,眼見她試圖撇開臉,又被他硬生生掰過來,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說:“你再倔?”
李映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想起從前,他倆吵架,俞津楊也都是自己生兩天悶氣又好了,李映橋好像從沒有一次主動去哄過他,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這樣,給個臺階就立馬下了。
“你不生我氣了?”她問。
背景音樂還在繼續,繾綣的小藍調纏綿地充斥著整個屋子,每個音符似乎都在試圖膨脹這種曖昧繾綣的氣氛,不斷剖白著都市男女的心跡。
——why would I ever
——why would I ever
…
俞津楊收回手揣進兜里,掌心殘余著她臉頰的溫度,不由地蜷緊了。語氣卻還是硬邦邦地:“那不然呢?你從小不就這樣嗎?”
李映橋仍是定定地望著他:“其實你可以繼續生氣,本來我想哄你來著。但是最近太忙了——”
“你聽聽這像話嗎?”他倒是笑了,“你這馬后炮的射程夠遠啊,明年春節我能等到嗎?”
“真的!”她也笑了,“俞津楊,你相信我,我有一攬子計劃。”
“相信什么,”他說,“相信明年春節我能等到?等你跟人打完對賭,等你伸張完正義,如果我還沒被你氣死的話。是吧?”
“你還知道什么?”李映橋反問。
兩人這會兒在中間那張單人沙發的扶手上背對背各據一方,沒有觸碰到對方的背脊,卻也莫名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俞津楊盯著地板上的一道很多年前的劃痕出神,沒什么情緒地說:“我能知道什么,人都耀武揚威到我跟前了,我還一聲聲哥叫著。人都為你賭上前途了,我一個甲乙丙丁能說什么。照那位張總的意思,你倆現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要想榨他也得連你一起榨了。”
李映橋忽然反應過來早上他在門口,回頭看他一眼,男人后背弓著,沒回頭。她說:“看來你還沒消氣。”
“哪敢。”
“你別這樣。”她深吸了口氣,回頭說道,“我覺得你還在氣頭上,我本來想等你冷靜下來再找你談。今天顯然也不是時候,等你哪天心平氣和了,我們再聊。俞津楊,手機把門打開。”
說完,她剛起身,手腕卻忽然被人一把牢牢攥住。早已沒了冰水浸透的那股冰感,此刻掌心干燥溫熱地緊緊箍住她,溫度一點點滲透她的皮膚,連跳動的脈搏在他密不透風的桎梏下,也更急遽起來。她心腔涌上一股熱意,微微掙了下,完全掙不開,她回頭看他,發現他仍是背對她倚坐在沙發上,頭都沒回,卻精準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俞津楊把人扯過去,手臂肌理驟然繃緊,青筋在皮下暴起。他的眼神冷靜地近乎鋒利,像一個忠心耿耿的將士決定抗顏犯上,明知死路一條,也要賭一把的決然。他從沒用這種表情看她:“那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可能冷靜地看待這件事!你憑什么認為我能冷靜下來和你聊?冷靜下來聊什么?聊愿不愿意成為你的炮友?一周上幾次床?見面就辦事兒對吧,我懂,這圈的規矩就這樣,你在北京就這么跟人玩的是嗎——”
“放手!我沒法跟你說,我發現你今天真的瘋了。”李映橋試圖甩開他,但完全掙脫不開,她仰了仰頭,想把這口氣順下去,“俞津楊,你要是不想咱倆徹底決裂,你就給我放手,別逼我說難聽話。”
他靜靜地靠在那,看著她不斷地試圖甩開他的手,其實心里很慌,可他今天真的醋大發了,他本來以為張宗諧和她頂多是上下級的關系,他本來以為她在他手底下受了不少委屈,可現在他看來,這是委屈還是**都不確定。俞津楊一只手拽著她,一只手掰過她的臉,再次和自己四目相對:“躲什么啊,為什么不敢看我?你喜歡他,還回來對我這樣那樣,是這樣嗎?”
她沒講話。
“為什么不否認,”他的心驀然沉下去,指節卻用力扣住她的下巴,固執地盯住她的眼睛,“李映橋,說不是啊!”
其實他也知道越這樣,她越不會說一個字。
俞津楊:“怎么不咬我,我以為你會氣得直接咬我,像當年咬梁梅那樣——”
話音未落,李映橋撲過去。真就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帶著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怒火,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懲戒。她一只手被他箍住,另只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領,鋒利的齒尖深深扎進他的唇肉里。她沒有閉眼,就那么冷冷地看著他,哪怕在繾綣曖昧的藍調音樂中,也瞧不出任何纏綿旖旎,只有冷淡的警告,不摻雜任何情/欲,是真想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俞津楊卻反而冷靜下來。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后頸,不容抗拒地加深了這個吻,慢慢用舌尖撬開她緊咬的齒尖,直到察覺她緊繃的后頸在他溫熱的掌心里松弛下來,他才稍稍退開,用鼻尖抵著她的,低聲說:“以后不要冷靜,誰也不要冷靜。我最怕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又不要我了,而且,我真找不到那么多借口見你了,下次你肯定有防備了。”
老半晌,屋內都沒人講話,只剩音響里的音樂還在流淌:
——have you seen us 你難道沒看見我們倆
——we got that love 我們擁有愛情
應景得很。
“噗嗤——”
有人笑了,她揶揄:“這什么破歌,聽不懂啊聽不懂。”
“不是嗎?”
“什么?”
“We got that love.”他低頭去看她眼睛,“Don't you?(不承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