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打開卷軸。
那是一副手繪的地圖,雁門關(guān)周邊的山川河流、隘口小徑,標(biāo)注得無比詳盡,甚至連何處有水源何處林木最密,都一清二楚。
比工部存檔的軍用地圖,還要精細(xì)十倍。
謝珩將地圖卷起,收入懷中。
“多謝。”
“本宮只是不想你死得太窩囊,連路都找不到。”劉楚玉的語氣依舊清冷。
她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謝珩叫住她。
劉楚玉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一個東西從后面飛來,她下意識接住。
是一個小小的平安符,做工粗糙,像是街邊攤販隨手編的。
“禮尚往來。”
謝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劉楚玉捏著那枚平安符,指尖微微用力。
她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謝珩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
他拿起桌上的地圖卷軸,準(zhǔn)備放入行囊。
地圖卷軸里,有什么東西滑了出來,掉在地上。
是一枚平安符。
與他送出的那枚不同,這枚用上好的錦緞包裹,針腳細(xì)密,里面似乎填充了艾草,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符上,還繡著一個小小的“珩”字。
謝珩彎腰,撿起那枚帶著體溫的平安符。
有心了。
……
京郊大營,秋風(fēng)肅殺。
五日,這是謝珩留給自己的全部時間。
五日之后,他將率領(lǐng)這支混編了神策軍與禁軍的部隊,北上雁門。
此刻,臨時搭建的帥帳內(nèi),沙盤前圍滿了禁軍的高級將領(lǐng)。
他們個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甲胄上滿是刀痕,身上帶著一股鐵與血的味道。
“……故,此戰(zhàn)核心,不在沖殺,而在信息。”
謝珩用一根木桿,在沙盤上劃出幾道虛線,“我要建立三層傳令體系。前線斥候以旗語實時回報敵軍動向,精確到百人隊。”
“中軍游騎每刻鐘匯總一次戰(zhàn)況,繪制簡圖。”
“后方指揮中樞,由最快的傳令兵,將戰(zhàn)況圖直送我手。”
“如此,從發(fā)現(xiàn)敵人到我做出決斷,時間可縮短至一刻鐘內(nèi)。”
帳內(nèi)一片死寂。
將領(lǐng)們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期待,變成了困惑,最后化為毫不掩飾的輕蔑。
“謝總領(lǐng)。”
一名獨眼老將終于忍不住,踏前一步。
此人是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陳焦,曾于北境抗擊狄人十年,威望極高。
“你說的這些,恕末將愚鈍,聽不明白。”
“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靠的是我大虞男兒的血勇,是長刀與馬槊的鋒利。什么時候,輪到旗子和傳話的耗子來決定勝負(fù)了?”
“就是!”另一名絡(luò)腮胡將軍甕聲甕氣地附和,“把命交給那些旗手?他們要是看錯了,咱們豈不是白白送死?”
“我等打了半輩子仗,從未聽過如此兒戲的戰(zhàn)法!”
反對聲此起彼伏。
他們敬佩謝珩的神兵利器,但對于他的戰(zhàn)術(shù),卻嗤之以鼻。
在他們看來,這根本不是打仗,這是繡花。
謝珩沒有動怒,他只是將木桿輕輕放在沙盤上。
“陳將軍,你的意思是,打仗,就該讓士兵們排好隊,然后一股腦地沖上去,誰的刀快,誰的命硬,誰就贏,對嗎?”
“正是此理!”陳焦挺起胸膛,“狹路相逢,勇者勝!”
“那是蠢貨的邏輯。”
謝珩的話,輕飄飄的,卻像一記耳光抽在所有人臉上。
陳焦的獨眼瞬間瞪圓,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你說什么?”
“我說,送死的勇氣,只是愚蠢。”
謝珩迎著他的怒火,“你的血勇,在我這里,一文不值。因為我會讓你的每一次沖鋒,都撲個空。我會讓你的刀,連我的士兵的衣角都碰不到。”
帳內(nèi)氣氛,一觸即發(fā)。
“光說不練,誰都會。”陳焦冷笑,“謝總領(lǐng)若真有此等通天徹地的本事,不妨讓我們開開眼。”
“好啊。”謝珩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走到帳外,指著校場上操練的數(shù)千士兵。
“你,陳將軍,去挑一千個你最信得過的精銳。”
他又指了指神策軍那邊幾個剛學(xué)會新戰(zhàn)法的禁軍百戶。
“我,只要五百人。”
“我們就在這校場上,真刀真槍地模擬一場。不計傷亡,以一方指揮中樞被搗毀為敗。”
陳焦的臉上,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一言為定!”
……
半個時辰后,校場之上,兩軍對壘。
陳焦率領(lǐng)的一千精銳,軍容嚴(yán)整,殺氣騰騰,如同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猛虎。
而謝珩那邊的五百人,陣型松散,甚至分成了十幾股小隊,散布在各處,像是一群沒頭蒼蠅。
高臺上,劉楚玉換了一身利落的騎裝,看著下方的對峙。
“他是不是瘋了?兵力少一半,還敢這么分兵,這是兵家大忌。”
趙元稷也緊張地攥緊了拳頭。
“皇姐,你看……”
“看下去。”劉楚玉打斷了他,“反正丟人的不是我。”
“咚!”
戰(zhàn)鼓擂響。
“全軍,左翼突進(jìn)!右翼包抄!給我把他們碾碎!”
陳焦拔刀前指,下達(dá)了最經(jīng)典的鉗形攻勢命令。
一千精銳如猛虎下山,帶著震天的喊殺聲,從兩個方向包抄過去。
然而,他們預(yù)想中的激烈碰撞并未發(fā)生。
謝珩那五百人,在他們沖鋒的瞬間,忽然化整為零,像泥鰍一樣四散滑開,轉(zhuǎn)眼就消失在校場邊緣臨時搭建的障礙物和土坡后。
“嗯?”陳焦眉頭一皺。
他的一千精銳,合圍了一個空蕩蕩的中心。
就在他遲疑的瞬間,校場各處,十幾面不同顏色的小旗,開始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頻率揮舞起來。
“將軍!左翼發(fā)現(xiàn)敵蹤,約五十人,正向我軍后方移動!”
“將軍!右后方高地出現(xiàn)敵軍旗手!”
“將軍!他們想做什么?”
副將焦急地匯報著。
陳焦看著那些閃爍的旗幟,心中升起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
他看不懂。
就在這時,一支百人騎兵隊,忽然從他的左翼后方猛沖而出,領(lǐng)頭的正是謝珩。
這支騎兵隊沒有沖擊他的主力大陣,反而在精準(zhǔn)地切向他負(fù)責(zé)傳遞命令的鼓手和旗手陣列。
“保護(hù)中軍!快!”陳焦大吼。
可他的命令,需要旗手揮旗,需要鼓手擂鼓,才能傳遞出去。
而謝珩的目標(biāo),就是他的“嘴巴”和“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