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空氣,比西伯利亞的寒流更冷。
江宸予沒有再動,只是垂頭看著手里的相框,那個碎裂的玻璃下,笑靨如花的女孩。
時間仿佛被拉成一根細長的絲線,繃得死緊,隨時都會斷裂。
最終,是蘇云煙先動了。她走到酒柜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動作平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
“你想怎么樣?”她問,打破了這片死寂。
江宸予抬起頭,那張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將那個破損的相框,極為珍重地放到客廳的置物架頂層,一個誰也輕易碰不到的高度。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zhuǎn)向她。
“蘇玄黎,我會處理。”他的回答言簡意賅,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天氣無異的公事。
“我問的不是他。”蘇云煙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燥意,“我問的是我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一個冒牌貨?一個恰好占據(jù)了你心上人身體的,可利用的工具?
這些話,她沒問出口。
江宸予走到她面前,兩人之間隔著一個茶幾的距離,不遠,卻像是隔著銀河。
“你是我選定的,能替她拿回一切的,唯一的人選。”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殘忍,“我們的合作,基于這個前提。你完成你的復(fù)仇,我達成我的目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你的目的?”蘇云煙反問,“守護一個死人的榮光?”
“這與你無關(guān)。”江宸予截斷了她的話,“你只需要做好‘蘇云煙’,坐上時光集團的那個位置。明天董事會,需要的文件和授權(quán)票,劉律師會在開會前交給你。”
他談起了公事,用這種方式,迅速在兩人之間筑起一道高墻。
蘇云煙忽然就笑了。她將水杯重重擱在桌上,發(fā)出“叩”的一聲。
“好,合作愉快,江總。”
她轉(zhuǎn)身,徑直走上二樓,背影挺直,沒有半分留戀。
***
時光集團,三十三樓會議室。
長長的橢圓形會議桌旁,坐滿了集團的董事和高管。每個人都正襟危坐,氣氛嚴(yán)肅得能擰出水來。
主位上的蘇擎?zhèn)ィ樕F青地看著手里的文件。
“荒唐!這簡直是荒唐!”他將文件摔在桌上,“憑著一些來路不明的散股授權(quán),就想進董事會?”
他的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蘇云煙走了進來。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長發(fā)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致的五官。她沒有看主位上的蘇擎?zhèn)ィ菑街弊叩搅四莻€唯一的空位上,施施然坐下。
“來路不明?”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的叩擊聲,“蘇董,這里每一份授權(quán)書,都有持股人的親筆簽名和律師公證。您是在質(zhì)疑劉氏律所的專業(yè)性,還是在質(zhì)疑各位股東自己的判斷力?”
她的話不響,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一個資深董事清了清嗓子:“蘇董,按照公司章程,蘇小姐目前持有的代理股份,確實已經(jīng)達到了進入董事會的門檻。”
“王董!”蘇擎?zhèn)サ呐饚缀跻獓姳《觥?/p>
蘇云煙卻截斷了他的話,她從助理手中接過一份文件,推到會議桌中央。
“這是我做的,關(guān)于集團旗下‘暮光’系列護膚品未來三個季度的營銷方案。各位可以看一下。”
她的氣場太強,那種運籌帷幄的姿態(tài),讓原本準(zhǔn)備看好戲的眾人,都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份文件。
蘇擎?zhèn)ニ浪赖囟⒅@個女兒,從醫(yī)院醒來后,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陌生,強大,并且充滿了攻擊性。
“我反對!”他拍案而起。
“反對無效。”蘇云煙抬起頭,終于正視他,“按照流程,現(xiàn)在是投票環(huán)節(jié)。同意我進入董事會的,請舉手。”
話音落下,王董第一個舉起了手。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過半數(shù)的手臂舉了起來。
蘇擎?zhèn)サ纳眢w晃了晃,撐在桌面上才沒有倒下。他輸了,在他自己的地盤上,輸?shù)靡粩⊥康亍?/p>
蘇云煙站起身,對著眾人微微頷首。
“那么,今后請多指教了,各位。”
***
慶功宴設(shè)在一家私密性極好的會所。
江宸予包了場,偌大的包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桌上擺著幾道精致的小菜,和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
“你今天,做得很好。”江宸予舉起酒杯,杯壁折射出他深邃的輪廓。
“是你給的信息足夠準(zhǔn)確。”蘇云煙與他碰杯,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順著食道一路燒下去。
“那些老家伙,只認利益。”江宸予放下酒杯,“你給的方案,他們無法拒絕。”
“利益……”蘇云煙咀嚼著這個詞,唇邊泛起一抹嘲弄,“蘇擎?zhèn)ゴ蟾畔氩坏剑羁粗氐睦妫瑫蔀槲掖滔蛩牡谝话训丁!?/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部分時間是沉默。
酒,卻一杯接著一杯。
微醺的感覺,讓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
離開會所時,蘇云煙的腳步有些虛浮。
江宸予走在她身側(cè),沒有去扶,卻始終保持著一個隨時可以伸手的距離。
公寓電梯里,金屬門緩緩合上。狹小的空間里,混合著酒氣和兩人身上各不相同的氣息。
蘇云煙靠著冰冷的梯壁,覺得有些悶。
就在這時,“滋啦”一聲,頭頂?shù)臒艄饷偷叵纭?/p>
電梯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頓挫,隨即猛地向下一沉!
“啊——”
尖銳的失重感襲來,蘇云煙的身體瞬間僵硬。黑暗像潮水般將她吞沒,童年時期被鎖在儲藏室的恐懼,毫無預(yù)兆地破土而出。
呼吸,驟然變得困難。
她感覺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心臟瘋狂地鼓噪,冷汗從額角滑落。
“別怕。”
一個低沉的,帶著熱度的軀體貼了上來。
江宸予將她整個人圈進了懷里。他的手臂環(huán)過她的肩膀,手掌穩(wěn)穩(wěn)地按在她的后背上,傳遞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是技術(shù)故障。”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說話時的震動,清晰地傳來,“有我在。”
他的氣息,混雜著淡淡的酒味和冷冽的木質(zhì)香,將她包裹。
這個懷抱,堅實,溫暖,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蘇云煙不受控制地發(fā)著抖,但那股滅頂?shù)目只牛瑓s被這突如其來的體溫驅(qū)散了些許。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呼吸。”他在她耳邊命令,簡單,直接,“跟著我。”
他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平穩(wěn)而深長。
蘇云煙混亂的思緒,仿佛找到了一個錨點,開始下意識地模仿他的節(jié)奏。
一呼,一吸。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瘋狂跳動的心臟,終于一點點平復(fù)下來。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輕響,電梯猛地一震,隨即恢復(fù)了平穩(wěn)的運行。
頭頂?shù)臒艄猓仓匦铝疗稹?/p>
光線刺破黑暗的瞬間,蘇云-煙猛地回過神。
她還維持著蜷縮在江宸予懷里的姿勢,雙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襯衫,指尖下的布料,已經(jīng)被她攥得皺成一團。
而他,低著頭,環(huán)抱著她。
兩人之間的距離,是負數(shù)。
蘇云煙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推開他,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梯壁上。
江宸予沒有防備,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才站穩(wěn)。
他沒有說話,只是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皺的衣領(lǐng),動作有些僵硬。
電梯里,光線明亮,卻比剛才的黑暗更加讓人窒息。
蘇云煙不敢去看他,她盯著電梯門上不斷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只覺得臉頰燒得厲害。
剛才的脆弱,剛才的依賴,像是一場無地自容的笑話。
電梯門開了。
她逃也似的,第一個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