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遼東牛莊。
遼河的水面在風中泛起層層漣漪,渾濁的河水拍打著岸邊的枯草,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
黃臺吉立于高崗之上,身披輕薄的貂裘,目光銳利如鷹,遙望著遠處平靜的河面。
身后,一眾滿洲將領垂手而立。
“他們當時,竟敢駛入到如此深的地方?”黃臺吉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鑲白旗旗主,貝勒岳托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汗,正是。當時明軍四艘戰船,小船三,大船一,順河而入,抵進牛莊窺探。”
黃臺吉的眉頭深深皺起,形成一個川字。
“寧遠、寧錦兩戰后,明人膽氣竟如此大了?”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岳托等人皆沉默不語,他們同樣有些震驚。
“我們當時搭乘小船,由駐邊大臣董希裸、法篤、岱達、噶爾達、塔爾巴希五人帶隊,分兩路合圍,將那四艘船盡數俘獲了。”岳托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黃臺吉轉過身,緊盯著他:“明人反抗激烈嗎?”
岳托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登船之后,稍作搏斗,帶頭的便跪地請降了,唯有一名把總奮戰到底,被當場格殺。”
聽到這話,黃臺吉緊鎖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他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原來還是一群外強中干的廢物。
“以利交者,利窮則散。”黃臺吉冷笑一聲,“明人的官兒不行,兵也就不行,看著人多勢眾,實則一盤散沙,不堪一擊。”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但就算是懦夫也要殺,將他們全部就地處斬,一個不留!”
說罷看向眾將,認真地說道。
“我等挾勢而擊,唯一的辦法就是殺盡明人血勇。”
他咬著牙,死死地盯著眾將。
“一定要把他們殺到不敢反抗,殺到看見我們就潰退!否則我們以一族凌一國,終究國力難持!”
“大汗英明!”眾將齊聲應和,聲音在蕭瑟的秋風中傳出很遠。
-----------------
附圖,以方便大家理解這件事發生在哪里。
同一時刻,福建海邊。
南方的八月天,天氣仍有些炎熱,但那股揮之不去的濕氣卻消退許多,海風吹襲,十分宜人。
遠處,一座衛所正在熊熊燃燒,黑色的濃煙直沖云霄,像是一道丑陋的傷疤,刻在碧海藍天之間。
鄭芝龍站在巨大的福船船頭,海風鼓動著他身上那件西式短衫,露出了里面的絲綢襯衣。
他蓄著長發,但胸前卻掛著一枚十字架。
“哈哈哈!大哥你看!那些明狗官兵,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個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漢子大笑著走了過來,他正是鄭芝龍的弟弟,鄭芝豹。
“一官,咱們這船隊在海上,想打哪里就打哪里,這些狗官,真要被我們遛成狗了!”鄭芝豹興奮地說道。
周圍的海盜們聞言,都發出一陣哄笑。
鄭芝龍聞言冷冷地看過來。
直到群盜漸漸失了聲音,他方才開口。
“我說過,以后不要再喚一官這個名字,我是鄭芝龍,你是鄭芝豹!”
海風微涼,鄭芝豹卻在鄭芝龍的逼視下出了一身冷汗。
“是,芝龍哥哥,后續俺不敢再犯了。”
鄭芝龍這才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我們打,本質還是為了求財,為了更好的做生意。”他的聲音很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許心素最近和東印度公司勾勾搭搭,我心中有些不安。”
“必須要盡快和明廷搭上關系,否則南海之大,卻難有我等立身之地。”
“一定要記住,打不是真打,降不是真降,一切不過生意而已。”
鄭之豹點頭表示明白,旋即又突然興奮起來。
“那我們不如去打南京,順江而入,到城池下轉一圈就行,狗官們一定嚇得要死哈哈哈。到時候那小皇帝怕是什么官位都愿意給出來。”
鄭芝龍眉頭一皺,心中對這個腦子里長肌肉的弟弟很無奈。
他索性轉過身去,看著大海,淡淡說道:“打衛所,明廷會和我們談,打南京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這是墨子的老話,很有道理。我們的關鍵,還是要逼著明廷,給我們一個滿意的價錢。”
鄭芝豹聞言,臉上的興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憤憤不平。
“好,就聽哥哥的,把這圈衛所都打一遍!打到他們再也不敢招惹我們。”
“這群沒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連天下有多大都不知道,居然還敢要一官哥哥和他行跪拜之禮,簡直是瘋了!”
“要我說……”
“回去吧。”鄭芝龍懶得再聽這弱智之言,直接把話截斷,淡淡道,“回島上休整三天,然后……再去廣東逛逛。”
他將手按在船舷上,眼神看向大明方向,心中卻想著別處的事情。
“……許心素,現在就看誰更快了。”
-----------------
附圖,感受一下福建沿海密密麻麻的衛所和巡檢司。
還是同一時刻,京城,蘇州會館中。
張溥與張采二人正在在對弈。
張溥手執白子,落子沉穩,神情溫和。
而對面的張采卻顯得心浮氣躁,幾次拿起棋子,又都放了回去。
突然,張采猛地一揮手,將棋盤上的棋子盡數掃落在地。
“不下了!心煩!心煩!”
他站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臉上滿是憂色。
“乾度,你說信王殿下如今在宮中,萬一那魏忠賢狗急跳墻,行廢立之事,可如何是好!”
張溥緩緩將散落的棋子一一撿起,放回棋盒,這才抬起頭。
“受先實在關心則亂。”
“既然連你我這等遠道而來的外地舉子都知道了此事,想必這消息早已傳遍京城。
“區區閹貨無根之人,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聽到這話,張采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他重新坐下,但眉宇間的憂慮并未完全散去。
“但愿如此。”他長嘆一口氣,隨即眼中又燃起一團火,“西銘,我若今科得中,定要上書陛下,痛陳閹黨之禍,掃清朝堂,重振我東林風骨!”
“好!”張溥聞言,也是精神一振,“屆時,我必與受先一同聯名上書!”
兩人越說越是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奸佞被除,朝政清明的那一天。
“治國譬如栽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張采激動地說道,“只要我等能輔佐圣君,清除魏閹,再將朝中那些阿附閹黨的奸邪之輩盡數罷黜,換上我輩賢能之士,天下何愁不定!”
張溥深以為然地點頭,兩人干脆以茶代酒,開始品評起賢能人物來。
“依我之見,天暗星青面獸房可壯,老成謀國,可堪大用!”張采舉杯。
張溥點點頭,眼中笑意幾乎要憋不住,但仍然點頭應和。
“受先所言甚是,但我若出天微星九紋龍韓爌,你又將如何應對呢?”
兩人對看一眼,忽然忍不住一起捧腹大笑。